“走了。温府没落,他自寻出路也是应该的。没人会想再守着这儿了。”
“生气吗?”
鹤梦看他。也许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已是久违,这是第一次,和他对视时,温砚的视线不再让她感到压迫。
“生气。他自幼跟着我,却不信我会放他走。可能是我平日里苛待了他,他挑了夜里走的,也不知现在到了哪,若是回他家乡去,要跨过汨江。他又不善交际,人流参杂的,丢了怎么办,被人骗了怎么办。”
温砚偏过头去,鹤梦看见一滴泪从他鼻梁上滑下。温砚自知失态,却并未揾泪。直到鹤梦干净的帕子伸过来,轻轻抵在了他的颊边。鹤梦也坐过来了,神色淡淡,只因她方才就察觉温府的古玩字画都不见了,定是一部分已被阿霜偷走。
“我再给你送个人来。”
“不用。”
温砚咬牙,字轻轻吐出来,倒有点嗔意。鹤梦将帕子给他
“温公子本事大,也顾不了所有人。该有个人照顾你的。”
温砚目光灼灼,定在她的脸上。鹤梦轻声问
“苍月如何?”
“不好。”
“她不是你孩子的…”
“不是。”
温砚察觉到鹤梦的视线从他腹部扫过,脸即刻红了。鹤梦却终于笑了,她卖了个关子,道
“既然不是,那我就有人选了。公子放心,我挑的人,一定是肯为公子出力的人。平日也不会让她叨扰公子清静,只许她做些洒扫活计就是了。”
温砚听出她的执着,只道了声有劳。鹤梦看一眼他的肚子,复又收回眼神
“孩子没了。”
温砚坦然。鹤梦一直的欲言又止在此时更显沉默。她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是安慰他,还是像查案一样的询问他详细情况。鹤梦起身,端了碗温水给他。温砚接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
温砚未在刻意遮掩,他腹前无坠物,鹤梦从一开始就瞧出来了,但听见温砚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还是心里没来由的发酸。
“阿霜走的第二日。我想开了,与其让他生下来受苦,不如落了吧。”
“你自己吗?”
“我自己。”
鹤梦看着温砚的面容,从前师傅说内心坚定的人面相不会改变,眼前的温砚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砚,只是他的眉头多了太多的忧愁,这些东西坠着他的心情,鹤梦很想伸手把它抚平。
“谢谢你对我这么坦白,若是公子想让我帮着找心上人过来,鹤梦愿倾尽全力助之。”
“不必了。”
温砚自嘲的笑笑,凄然的看向鹤梦
“她不会来的。”
“公子。”
“你儿时从不这样喊我。如今这般,可是还恨我那日伤你?”
“鹤梦不敢。”
陈鹤梦迟疑一会儿,补充道
“我知道我做了什么。你不杀我,已是开恩了。”
“小妹,这样的话你儿时也不会说。”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公子放心,我不会再做不该做的事了。”
温砚低头,看鹤梦将手炉塞进他腹前的锦裘里。提起那日的事,她就如万蚁噬心,无法释怀。此处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来些什么。鹤梦起身,温砚闻到她身上隐隐的兰花香。
“公子比我懂该怎么照顾自己,我就不班门弄斧了。我吩咐了苍月,买的东西没有你忌口的。你且安心养身体,其他的事,我会派人来处理。”
鹤梦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乱了心绪之时,温砚的目光沉下去,她又能感受到在他身边时候的负罪感了。鹤梦站起来,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为自己方才的关心找借口
“若是姐姐还在,一定会这样做的。”
她没有去看温砚,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温府。路边迎春含枝,鹤梦随手揪下一枝,掐出褐色痕迹后,又抛回了路中间。她叹了一口,试图将自己从方才的回忆中释放出来,她于路边,缓缓蹲下。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一人看在眼里。
杨雍于对面酒楼二层独饮,他看着那个蹲着发愁的身影,轻轻咧起嘴角。
次日一早,温府进了一个人。她按同昨日说给温砚听的一样,满院洒扫,烹煮的活计,做的也都十分利落。
鹤梦没有进房里打扰他,算着点卯的时间烹好了热水和茶,又洗刷净温砚的那只药炉,带来的补品一一放至在药架之上。她又带了新的火炉,小火煨上粥,一切将毕,米香已飘满了院子。
能让鹤梦信得过来温府的人,就是她自己。
温砚站在窗前已久,等那抹官服上独有的云纹飘至门后去,朝雾朦胧中,温砚关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