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礼说,白夫人大清早起来,处罚了大公子,一语不发去了白家祠堂祈福。
白夫人每年生辰都会祈福,本不是例外,但这次噩耗接踵而至,喜礼很担心白夫人想不开。
林楚意知道白夫人不喜热闹,却没想到她清简如斯。
今天分明是她的生辰啊!昨天得知白家家底耗尽的噩耗,今晨又要面对不成器的儿子,费心费力撑住一个家,最后却连过生都没有家人陪伴。
林楚意觉得白夫人好可怜,她好心疼。
白家祠堂修在白府西南角,掩映在一片泛黄的毛竹背后。
疏影横斜,寒凉刺骨。
林楚意看见白夫人跪在上,面对着一整壁牌位。她手里拿着三支香,面前一盏八角焚香炉飘出袅袅白烟。一束日光斜照进屋檐,照在她的头顶,照见满堂尘埃。
“白夫人,生辰快乐。”
林楚意笑着走了进去。
“你怎么来了?”
徐伶有些意外,也有微恼。
她吩咐喜礼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就是不希望有人看见自己落败的模样。
林楚意在白夫人脚边站定,规规矩矩作揖,乖巧应道,
“抱歉,打扰白夫人祈福了。楚意上街看见这只玉梳,觉得太适合白夫人了,便一心想着要把它带给夫人。”
小姑娘笑得天真无邪,摊开小手,一只莹润白玉梳静静躺在她的掌间。
那玉未嵌珠宝,纯得没有一丝纹路,边角圆润连贯,好似浑然天成一般。乍看简单朴素,却时极致的高贵典雅。和白夫人相当般配。
玉梳应该颇和徐伶心意,她渐渐消了怒意,神态和缓下来。
林楚意走到徐伶的身后,帮徐伶梳理头发,
“白夫人担着白府的重任,操心劳力,这身体、这头发、这皮肤,万不可忽视。那些坏人那么可恶,咱们更要光鲜亮丽、耀武扬威的站在他们面前,叫他们好看!”
徐伶双眼紧闭,默不作声,林楚意便就安静的帮她梳头。
白玉一下一下从头顶梳下,鹤发一捋一捋在指间滑过。斜照的日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久久无声。
林楚意想起这个年代有“三千青丝就是三千烦恼”这个说法,梳理头发就是梳尽烦恼。只可惜,她出嫁这个重要的场合,周芸也没有替她梳过头发。她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哀凄。
“白夫人肩负重任,道阻艰难,必是忧心难过。楚意受白夫人照顾,无以为报。惟愿尽绵薄之力,跟夫人一起,支撑起白家。”
徐伶闻言怔了怔,有些难以置信,
“你不走?”
“楚意决不可能在此时弃白夫人于不顾。”
徐伶睁开了眼睛。她极力克制着眼底深处漫上的情绪,再问,
“你知道白府已经今非昔比,很可能回不去从前的锦衣玉食。你真愿意留下来经手白家的生意?”
“白夫人放心,楚意决定经手,就不会半途而废。”
少女娇俏的尾音落下,就好像一缕明媚骄阳照进,万事万物都充满着希望。
一直殚精竭虑的徐伶,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安慰感排山倒海的涌来,将她紧紧包围。她举目看向满堂牌位,眼眶渐渐就湿了。
林楚意站在她背后,看不清白夫人的神情。没有听见白夫人应声,林楚意带了笑,又垂头梳理起头发,
“白夫人,宽心啦。人都说,梳一梳,十年少;笑一笑,没烦恼。来,楚意帮你按摩放松……”
林楚意正想上手按压太阳穴,徐伶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瘦巴巴的手紧紧箍住林楚意嫩白的手腕,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林楚意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小声克制的啜泣自身前响起。
“白夫人……”
林楚意讶得完全说不出话。而徐伶已经反身抱住她,埋进了她的衣裙里。
湿意渐渐在衣裙上蔓延开,林楚意感觉一颗心就像一点点被捏住,压抑,又无奈。
从前,她敬佩白夫人刚烈坚毅,倾佩白夫人雷厉风行,感激白夫人百般呵护。她觉得白夫人就像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能,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但此时此刻,她才明白,白夫人实际也不过是一位四十岁的女子,也会伤心,也会绝望,也需要陪伴,也需要支持。
林楚意不敢想,白夫人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叫她分明已经被逼到绝路了,分明亟需自己的帮助,却选择了一声不吭,默默扛下一切。
她不敢想,若自己昨天真的决定和离,会不会把白夫人往死路上逼。
她现在只觉得无比庆幸,一念之差,自己留了下来。她因此看见了白夫人如此脆弱的一面,却更加觉得她坚韧又伟大。
林楚意没有出声安慰,只是默默回抱住徐伶,无声轻抚在她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