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时候,苏姱无意路过严华宫,发现许多处地方已经变了样。漆的颜色过于的新,不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地方。院中栽种的紫竿竹也全不见了,换上一水明艳娇嫩的丛花。她也不记得是什么年月栽种的竹子,似乎在她小时候还没有。严华宫内除了几个扫洒的宫女,什么人也没有。看得出窗纸已经有些旧了,边沿翘起的纸面上泛着淡淡的黄。这一带只有严华宫一座殿宇,稍近一些的是礼佛的安宁宫,除了做法事,寻常也是没有什么人去的。只有一些不大得宠的男宠,或许会从门前经过。他们或许听说过这里发生的事,或许没有。更多的时候只是因为天气不错,想绕一条远路,才会走到这里。
苏姱叫扫洒的宫女过来,得知严华宫确实闲置了下来。先前也住进来过一个,只是那人进来不久就生了痨病,拖了一两年,终究还是死了。如今的殿宇就是按着他的喜好改的,至于外墙则是年前的新漆。苏姱走进内殿,在她的印象里堂屋里有四扇檀木大柜,柜顶上藏着一个装着八珍梅的瓷罐,罐口都被梅子汁染得殷红。那时她常常帮姊妹取这个瓷罐,因此记得格外清楚,如今却连柜子也不见了。内殿早已搬空,只剩下临窗的大桌案和一柄太师椅。
宽宏的正殿挤得后殿紧紧地贴在院墙上,苏姱从前不会嫌这里局促,如今看起来却小得可怜。封闭的屋子里弥漫着土的腥气,虽然寝具大都还在,却看不出一点昔日的光景。苏姱有些烦躁,她不能相信自己的时光曾大把耗在了这里。她抱着想要证明什么的心态,走进了摆置书架的厢房,寻到的仍然只有失望。
或许人不应该寻找记忆里的地点,相反,应该由记忆带人回到当年的地点。现实的世界里人与事与物彼此孤独地悬置着,只有在那个已经被遗弃的时刻,才彼此相连,永恒地存在着。
仁嘉元年,慕容氏入主严华宫。
宫人大都对慕容氏的来历讳莫如深。只是上了年纪的宫人不肯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而新入宫的宫人也不肯在同侪面前露怯。她们似乎都对此知道些什么,彼此交流时说得很暧昧,但却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唯一大家都知道的是,这个男子是邻国的王子。
那时苏乔还在做太女,秋猎时在林中遇见了他。除了苏姱的生父外,苏乔只有他一个男宠。后来苏乔继位,于在偌大的后宫之中,他选了一处最为荒凉的殿宇,即为严华宫。
慕容氏的五官柔和,皮肤白皙,身量高,却远算不上强壮。他的眼睛黑得不是很彻底,泛一点忧郁的蓝光。柔软的秀发长长地披散下来,美得不像是男人。
只是他太过沉默了,让人不禁怀疑他过去的生活——就一个流民而言,他似乎没有多少苦难要与人诉说。他面对苏乔也不像是丈夫,往往更像是在躲避母亲的儿子。他能够履行丈夫的义务,然而时常仍会有压力。出于众多的理由,他从不与苏乔争吵,但即便如此,他和苏乔说话,常常会感觉到疲惫。
他在异邦的宫殿中长大,他的父母和兄长都是很和善的人。为了不惹麻烦,他会跑到离宫殿很远的地方。他很熟悉都城茶肆与酒市的开沽之处,冬日可以喝七宝擂茶,暑天可以饮雪泡梅花酒。有时单单看街巷里人聚人散,就是一晌午,几次迫得兄长出宫来寻他。他喜欢坐在茶肆里,一面拿银盏喝酒,一面听楼上习学乐器,其中大都不成曲调,却偶尔也能听到触动他情衷的曲子,大与宫中所奏不同。他也会陪侍从去花茶坊,看他们买笑逐乐,然而在他年轻时,那种地方去一次就已感到厌恶。
他的出走,发生在他兄长娶亲之前。然而在看到苏姱的时候,还是难免忆起旧日的事情。就像无意触碰了毒藤之后,即便只是看到相似的花草,也会记起当初留下的红斑与刺痛。
苏乔忙于庶务,闲下来的时候也不太会过问他过去的生活。她搭救和迎娶慕容氏,都只是因为他们初见的那一幕——伤痕累累的美貌男子倒在她面前,引得她生出许多遐想。
和大多皇帝的子女不同,苏乔没有姊妹兄弟。她极少离开京城,更多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她不喜欢笙簧琴瑟,亦或是诗词歌赋。闲暇之余喜欢看易装戏——看台上衣着鲜丽的男孩子,戴花冠与珠翠,作妇人的装扮。
苏姱的生父在苏乔继位的第三年就薨逝了。因曾为先帝办过丧礼,一切都井井有条。那一年仅有的插曲是,年仅七岁苏姱,在丧礼上很想抱起只有一岁半的苏钰,被苏乔训哭了。她的哭声很嘹亮,可以说响彻灵堂,就此引起了慕容氏的注意。
“如果是由你来处罚我就好了。”
“为什么?”
“你至少会同情我,而母亲不会。”苏姱上前祝酒时,这样对慕容氏说。
慕容氏并不惊讶苏乔会打苏姱,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然而他与苏姱见面的次数不多,自然不会想到苏姱会和他抱怨这些。
那日是除夕夜,也是苏姱的生日。席间没有外臣,但由于爆竹声响彻天际,殿内也十分嘈杂。因苏钰要看烟花,于是殿上只剩他陪着有些饮醉了的苏姱。苏姱的腮颊上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