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荤两素,梅干菜红烧肉,八宝葫芦鸭,鲍汁时蔬,淮扬生炒,还有雪菜鱼汤。
难得能在这遥远的大洋彼岸看到尚且算是正统的淮扬菜。
“我老公老家是淮安的,新加坡人,那几年在燕京来着……嘴挑得很,说起来你可能认识,”梁安琦给她盛了一碗鱼汤,餐厅还没打扫,所以两个人在客厅的地毯上席地而坐,“倪斐。”
汤底鲜醇,带点白胡椒的香味,熟悉的味道。
“还记得,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嗯,”梁安琦神色自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也就前阵子,我看到新闻上他家负债破产清算的消息,也没料到几个月后他找我借钱周转,我想总得有来往,以前也给我花了那么多,所以我折了现,托人把钱都给他了,也算一刀两断了。”
纪欢低头吃饭,知道梁安琦口中的“他”是谁,好像这个“他”,连同着过往那些年的轰轰烈烈都被席卷吹散一空,而后以这样平淡的口吻再叙述出来。
纪欢不知道这样的平淡,要多久呢?
“以前总觉得,”梁安琦慢慢喝着鱼汤,抬眸看向她说,“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纪欢淡淡地说,“几年过去,大家都一样的。”
“那会刚认识的时候……你才二十出头,现在……”
“三十二了。”
梁安琦吸了口气,又叹息,“那会总是太单纯,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能为所欲为,其实永远都像长在他们身后的菌菇,永远都在享受着见不得太阳的温存,可你总是不一样,我们以前都说,兴许再过几年,赵世宁玩不过你,没想到这口中的几年,其实也不过转瞬就到了。”
纪欢没有出声,其实不太喜欢“玩”这个字眼来形容那厚厚的十年时光,但也没有纠正的意义,梁安琦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拿出来,是她老公发来的宝宝相片,于是她又举着手机给纪欢看,口吻自然而然地甜嗲,“你看,她好Q的……”
两人随意地叙旧,像是多年不见的旧友一样稀疏平常。
最后梁安琦也不太放心,让家里的菲佣来帮着打扫,菲佣干活特别利落,两个女人只用了不肖个把小时,就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还把纪欢的冰箱填的满满当当。
傍晚九点,偌大的公寓只剩了她一人。
连脏盘子都没留给她收拾。
纪欢不困,拿出手机,手机上七八条未读消息,都是亲近的人问她是否平安落地。
房间很空很空。
纪欢揉了揉太阳穴,乍一下还不能适应生活空闲下来,想起梁安琦口中书房的箱子。
她光着脚去了末尾的房间,一大一小搬家用的箱子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还有另一个巨大的箱子用木板封着,一看就是海运而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拆纸箱,总是不能把活计留到次日,遂喊了公寓的管家,带了工具来拆另一个木板箱。
又是一小时过去,这次管家收走了木板,但泡沫纸和灰尘撒了一地。
纪欢站在这个不算小的书房里,蹲在地上盯着这一地的狼藉失神。
像是跟安静的空气在博弈,于是时间和空气都变成了一只无形的手,随着淡淡的香水味弥散开,在她的心上用力地拧了一把。
箱子里的东西杂七杂八,几年前她的旧衣服,穿过几次的高跟鞋,还有一本厚厚的,几乎快要崩开的相册。
纪欢跪坐在地上,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这本巨大的相册。
好像懵懂热恋时期的女孩,喜欢把特别的瞬间打印下来,一张张照片一个个瞬间,凝固成了一本不知道搁置在哪里的沉重的相册,掀翻开来,叠着近乎十年零碎的光影。
她从一开始的稚嫩和天真,变得成熟而冷淡,她和赵世宁反着来,他的冷淡变成了稚嫩和天真。
所以十年到底改变了什么呢?
纪欢想。
在这场像豪赌一样的名利场里,谁才是赢家呢?
这个大箱子里多半都是她的东西,零星几件属于赵世宁:他最喜欢的手表,最常戴的领带,最喜欢而舍不得抽所以放了很多很多年的雪茄。
还有两个堪称幼稚的高达模型。
那个巨大的木板箱也被拆开来,几近反光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大约也因为长期堆放在这里失了音准。
这些零星几样东西,好像构成了一个,模糊的赵世宁。
感情会过时吗?
纪欢坐在地板上,看着箱子里的两个相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背影,东京的烟花窜上了夜空,花火大会的场景,连同着他贴近她的耳边的声音,好像拨开了蹭蹭叠起的热浪朝她涌来——
“好啊,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熟悉的四月天啊,离着情人节还远远一大截,她却早早地有了一种隐秘的、只有自己才知晓的不易察觉的期待。
像热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