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许盼,夏葡萄从公司出来,一个人在街头瞎晃悠。
快十一点了,科技园门口还是堵得水泄不通。
一月的深圳并不寒冷,只是晚上的疾风有些凉意。她只穿了一件宽松的薄毛衣,任由冷风往领口里面灌。
她走了半个多小时,不知不觉来到她原来租住过的小区楼下。
这是五年前,她与秋怀沛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租的第一个房子。离公司算近,不到二十平的单间,一个月4000,不包水电网。
那时,他每晚都会搭公交车去她公司楼下等她,然后他们再一起搭公交车回家。
他每次手上都会提着砂糖橘和鲜牛奶,怕她加班饿让她在路上吃;到了小区门口后,再一起去买新鲜热乎的炒板栗。
回到家里,他在红色大盆子里倒满热水。她坐在床沿上,他坐小板凳,一起面对面泡脚。
她说可以加点料,比如,上次我贪便宜买的劣质藏红花。
他立即把脚从水盆里拔出来,啪塔啪塔带着水,光着大脚丫豪迈地去餐桌边的柜子里拿。
她说,你小心别滑倒啦。
他说,就几步路而已啦,房间又不大。嘻,差点忘了冰牛奶,他递给她一瓶,帮她拧开盖子。
一边泡脚一边喝冰牛奶,太爽啦。
那时,她每晚都会把窗帘拉开半边,让窗外的一点月光照进来。这些光,会在天花板上打出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
每晚睡前,他们都会在四边形下面对面聊天。
秋怀沛的脸在侧躺时会被枕头挤扁,她把他的耳朵揪起来,取笑他像极了猪八戒。他不气恼,会故意撅着嘴哼哼两声学猪叫。
他则捏着她充满胶原蛋白的粉乎乎的圆脸说,你的小脸像屁股蛋儿。她也不气恼,眼睛弯成了月亮。
这曾经是他们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但是这样的爱,对于房价动辄十万八万一平米的深圳来说,似乎太廉价。
谁都没想到,本科一年、研究生三年的感情,在社会上磨了不到两年便散了。
他去北京那天,给她留下了他全部的存款——十万元,以及一张以他父亲之名开的支票—— 一百万。
“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些年。你在大厂做产品经理,前途无量,忘了我吧。”
那晚,她独自在家哭了一夜,然后早上起来把他拉黑了。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工作不到两年就患上了焦虑症,往后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为了升职加薪而工作,不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大家都是在这样活着。为什么别人可以适应,而我不行呢?
是她当初说的那些伤人的话,赶他走的。
她把十万元存到银行,百万支票分文未动。
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那一百万,他是要还的。
他曾经对她说过,他怕自己永远混不出头,到头来拖累她青春年华。
但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因为她相信他。
设计工作室哪有一开始就大把赚钱的?她愿意给他时间,做他热爱的事情。
但是一直以来满怀恐惧的,从来不只是她。
他们都还太年轻。
她理解不了,他爱她到极致,希望她能得到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哪怕给这些东西的人不是他。
他也理解不了,她爱他到极致,希望能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不论风雨雷电。
分手后,她经常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
有一次,他获得了国内的创意设计大奖,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奖获得者。照片上还是那张清秀的、棱角分明的、像大理石浮雕般的脸,目光深邃而闪烁。
他宽厚的肩膀上穿着浅蓝色的牛仔夹克,捧着奖杯的手腕上,还戴着学生时期她送他的那块不怎么值钱的手表。
她真心祝愿他能高飞,哪怕陪他平步青云的人不是她。
算了。她长舒了一口气。
脸上的泪水被风吹散。一切都过去了。
功成名就前的黑暗总是那样漫长,他们都不愿意陪对方一起走。
她从来没有感觉像今天这么累过。
曾经刚毕业的她,是社会中最向上的生命,对人生有最钻营、精密的规划。而如今,却一身病痛到什么都不想做。
回到家,她掏出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母亲陈骊珠发来的三条信息:
“爷爷去世了。”
“还在工作吗?”
“太突然了,我和你爸正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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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十个小时的飞行和中转时间,夏葡萄终于在伊宁机场降落了。
伊宁已经下了好几场雪,窗外一片片枯树枝丫矗立在茫茫白雾中。
从飞机上下来还要坐摆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