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晨起,太后的精神已不如前日。
但她依旧撑着最后的气力起身,让宫人为她梳洗,并换上了皇太后礼服。
期间,太后与最为宠信的大宫女秋华对视一眼后垂下了眼。
从那一眼中,旁人似乎可以窥见这位一国太后的挫败。
她想做的太多太多。
她想平定叛乱,想捣灭濮真,想兴办女学,想百姓安居乐业。
甚至,太后手侧那本《大洋彼岸之国体》还摊开着。若非天不假年,恐怕她将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变革。
她也的确拉着为她讲解这本书的女官容岁慨叹着:“假使上天多给哀家二十年,哀家必将中兴大越。假使上天多给哀家两百年,世界也会匍匐在哀家的脚下。*”
可没有人能活两百年,上天甚至不许正当盛年的太后再活二十年。
沉重的凤冠几乎压得太后直不起脖颈,但她依旧强撑着,这似乎是她一辈子到终了唯一攥在手里的东西了。
承膳司送来了午膳和晚膳,太后都没有用。
外头的小宫人已有不少抽抽噎噎起来,仪礼司的棺椁白幡都已备下,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命不久矣了。
但她还有最后一件牵挂之事。
她问秋华:“哀家死后,他们会给哀家上个什么谥号呢?”
年近半百的秋华姑姑强忍着泪水给太后按着腿,道:“康帝两任皇后谥号都含一个‘温’字。您将来,应是温颐皇后,或温贤皇后。”
越康帝曾在临终前封她为颐贤夫人。
太后含笑问她:“‘温’这个字,你觉得合哀家么?”
秋华便问:“娘娘想为自己挑个什么字?”
太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昂首透过菱花窗看向屋外的圆月。良久,她说:“崇显。”
“哀家要做大越最高最显贵的皇后。”
秋华含泪应了,她说:“您当得此谥。”
这是辉元七年的十月十五,内忧外患之际,掌握王朝命脉的实际统治者秦太后在辉元帝崩逝的一日后也驾鹤西去,享年四十四岁。
后世将称她为,崇显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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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岁在日记中写下这一长段,搁笔长叹。
屋外连绵不绝的丧乐之声让她心神不宁,她觉得那仿佛不止是帝后的丧乐,也是这个庞大王朝的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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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遗诏发往前线,急召恭王回京。
傅仪昕没有回来,前线离不开他。
他派人送密信回京,请沈笠与谢景年另择宗室子弟为帝,要求只有一个——年幼。
宗室之中,无论傅仪聪还是傅仪宣三兄弟,都不是帝王之才。
且傅仪昕看过那本书,《大洋彼岸之国体》。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待一切安定之后,他想干一件大事业。
所以从这一刻起,他就要未雨绸缪,绝不能放一个可能有野心有权欲的人坐上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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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献王傅仪宣嫡长孙、傅承清不到两岁的儿子傅原容被扶上龙椅,成为大越新的帝王。
小小的奶娃娃什么也不懂,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玩着手指,任由旁人安排他的一切。
沈笠立于龙椅旁宣读圣旨,昭告天下:追谥大行皇帝为悼帝,尊秦氏为太后、童氏为康太妃、罗氏为谨太妃,改元德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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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治元年正月,濮真因粮草不济,又在陇西战线受挫,提出议和。摄政王亲自谈判,双方在玉门关签订协议。
傅仪昕回到京师时已经没有时间整顿朝纲了——
黄宏碁的大军已然逼近京师。
他只能马不停蹄再次带兵奔赴前线。
与此同时,一辆朴素的马车悄悄驶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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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殿中,秦西静怀中抱着小皇帝哄着,听宫人来报——
“宫外有人自称黄宏碁手下军师,前来拜见太后。”
秦西静听了纳罕:“摄政王正和他们交战,怎么跑来见哀家了?”
她想了想,还是让人把人请进来,自让乳母把小皇帝抱走,又唤来了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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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宫人引着来使踏进承德殿。
“驰王座下军师孔一文,参见太后。”
秦西静上下打量一番来人,撇了撇嘴,让宫人给人赐座上茶。“贵使此来为何啊?”
孔一文坐下,笑了笑:“太后可知驰王麾下今有多少兵马?”
秦西静皱眉:“两军交战之事自有摄政王费心,哀家没兴趣知道。贵使若是来耀武扬威的,哀家可就没有好茶好水招待你了。”
“欸,太后莫要动怒。”孔一文面不改色带着笑意,“驰王麾下二十万兵马,俱是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他们跟随驰王之前是啃观音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