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伯邑考不擅长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极有分寸地在你身上梭巡一遍,就记下了合适的尺寸。
数日之后,他从外头带回来一件新衣裳,你仍裹着那条披风,缩在榻边不肯抬头。
问及原因,你闷闷地开口:“你不害怕我?”
伯邑考失笑:“世上有人就有仙,有仙就有妖、精、怪,不过都是同食雨露,共饮风霜的生灵,有什么害怕的?”
“况且,小鸟愿意来西岐筑巢,我很高兴。”
你这才肯从披风里探出脑袋,看他将叠好的衣服放在榻沿,抚平其上的褶皱,又替你垂下小榻四周的帐幔。
“我在外头等你。”
脚步声远去了,你揪着帐幔偷眼往外看,只能看到伯邑考立在远处的背影,挺拔清癯,像一棵嶙峋山石间长出来的小松。
人间的服饰太过繁琐,你在帐中捣鼓了许久不得其法,干脆将这些裁剪好的布料随便往身上一裹,气冲冲地跑出去找伯邑考。
他听见你的脚步声,转过身。在看见你裸露在外的肩头时,长长的睫毛立刻垂下来,盖住了目光。
而后凭着感觉,先帮你将肩上的衣服拎上来些,才重新抬眼,给你整理衣裙。
素色的里衣在身前系好活结,再披上鹅黄色的内衫,而后层层叠叠又加上好多件衣服,束好腰封,最后才轮到厚重的外裳。
他的动作轻灵,不知不觉就抚平了你的怒气。
于是低头去看身上齐齐整整的衣裳,惊觉其上针脚细密的刺绣,竟和他衣上的是如出一辙的麦色,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安心。
在西岐,你要学的东西是如此之多。
年轻的世子身边凭空出现一个姑娘是一件难以解释的事,所以你要先学着做一个合格的近侍小童。
其实伯邑考根本不需要别人服侍,但你总想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学着沏茶、叠衣服、梳发。
茶水清苦,你往里头放了好些糖,齁得伯邑考咳嗽不止;衣裳众多,你耐性不足,总是叠到一半就跑去后厨偷麦饼吃;至于梳发,你的手还未碰到伯邑考的发冠,就被他轻轻挡开了。
你有些委屈:“你怕我将你的头发弄乱?”
他怔了怔,笑着示意你同他对坐,然后从身侧旗盒里掂来一黑一白两枚棋子,黑的那枚摆在自己面前,白的那枚递到你手中:“这就是你我。”
你又将它们掉了个个儿:“黑的是玄鸟,白的才是你呢。”
他没有反驳,而是顺着你的话说下去:“那,玄鸟与凡人,黑子与白子,看起来是不是不同?”
你摊开掌心端详一会儿,点点头。
“在人间,日月、晨昏、男女,都是有分别的,就像黑子与白子一样。”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日月晨昏不能同时出现,男子与女子也不能过于亲昵。束发穿衣是我分内之事,所以不能麻烦蛮蛮,明白吗?”
语毕温柔地看你,你仍不依不饶地拽他的袖子,显然没有明白。
“可你之前不也给我梳头穿衣吗!”
“那是因为蛮蛮第一次当小姑娘,还不会这些。”他无奈地叹气,“总有一天,蛮蛮要自力更生的。”
你扁扁嘴,立刻把今早伯邑考给你编好的辫子拽散了:“才不,我可学不会编辫子。”
小鸟即便化形了,也还是小鸟。
从前你还能缩在伯邑考披风里打瞌睡,如今却被他刻意推远,让你怎么甘心?
于是日日黏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指不肯放手;或者故意将衣带和发辫弄散,跑去找伯邑考帮忙。
他担心旁人发现你的真身,所以总是亲力亲为地照顾着你的饮食起居。明知你是故意的,但还是俯身给你系好衣带,又重新给你编一条更为结实的小辫子,随其他碎发一起拢至头顶,用发冠固定好。
有时也会打趣你:“前些日子还有人说,世子身边的那个小童,实在是太黏人了。”
你听不出他话里揶揄的意味,反而保住了他的胳膊,得意地说了声:“我的。”
长云丘上的鸟兽都如此,见到爱吃的野果就要扒拉到身边,归为己有。
身边的青年身上常常染着小麦的香气,在你眼里与那些野果无异。
你喜欢小麦的香气,所以这个金灿灿的青年,是你的。
伯邑考僵了僵,却没有将你推开。
“你呀……”
日后,端方的君子终于能习惯你这种热烈的情绪表达,也渐渐允许你和他挽着手并肩出游。
毕竟,相较于姑娘,你更像小鸟。凡人与小鸟,是不必遵循礼俗,保持距离的。
麦子已经被收完了,田间只剩一些短短的麦茬。他担心你被麦茬扎伤,没有继续往田间走,而是在田边找了块干净的土地,铺上布匹,喊你过来坐着。
太阳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