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小时候确实会弹琴,而且能弹一手好琴。
姜氏是个坚韧又知礼的女人,她将殷郊教得很好,天真、直率,对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怀抱着极真挚的爱意。
幼时他用琴声讨好自己的母亲,长大了就用剑刃讨好自己的父亲。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小王子,却好像一辈子都站在果树下,踮脚抬手,去够那些他够不到的,名为父爱的果子。
那个野心勃勃的王,爱他的权力,爱他的江山,独独不爱他的独子。
所以才会让那双本该弹得一手好琴的小手,去握沉重冰冷的剑刃,去跨上一人多高的大马,笨拙地模仿那些出生入死的武士。
杀人。
第一次杀人时,会趴在马背上作呕,第二次杀人时,就逐渐得心应手起来。只要杀得人够多,那个他敬仰半生的王就肯俯身拍拍他的肩膀,说,殷郊,好样的。
如此吝啬,甚至不肯用再柔软一点的语气,学着姜氏喊他“郊儿”,但小王子却是如此魇足,在心里暗暗笃定,父亲爱我。
脸上的鞭痕、忘记如何抚琴的手指、冰冰凉凉的铠甲,都是“父亲爱我”。
直至今夜这个送别的场合,他在脑中搜寻好久,才发现,自己曾经还会弹琴呢。
于是搬出那张蒙尘的五弦琴,答谢营房中这些真诚地爱着他的人们。
琴声虽然呕哑嘲哳,但众人还是在姬发的带领下给他鼓起了掌。
“殷郊,以后你去宫中,我们大概不能日日见了。”姬发说。
“想见我的时候,照样来我寝宫嘛——”殷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将一枚鱼符塞进他怀里,转而看你,“蛮蛮也是,想我的时候,变成燕子飞进来,我总会在的。”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巫祝身披羽穗,手执铜铃,伴着沉沉的歌声不断旋转舞动着,祈求上天为台上那个手执斧钺的新王降下福祉。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却不知,他们所求的福祉,此刻正随礼官们垂首分立两侧,看比干以龟甲作卜。
比干占卜向来准极,你因此好奇地偷眼去看那片龟甲,期待着上天将如何兆示王朝的命运。
吉之又吉,还是运势平平?
那个善于征战的王,能让麦田年年丰收吗,能让子民安居乐业吗?
巫祝的舞蹈跳到尽兴时,那片龟甲却碎了。
祝祷的歌声却不敢停。
人们于是在歌声中抬头,去看血色弥漫的天。
云层堆叠,好如尸山血海,多么像大商啊。
登基之日,殷寿为平息天怒,自请建造祭天台,自焚献祭。
天上的疑云散去了,人心的疑云却涌起了。
高台之上,殷郊叩首大喊着“请父王传位给我”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令人胆寒。
这个没心眼的傻小子,总以为自己捧出一颗真心就能换得父亲垂青,殊不知他的父亲正用猜忌的眼神审视着他。
儿子和江山,自古没有君王选择前者。
而登基典礼之后,这个傻小子又接连捅出了许多篓子。
先是为了一只狐狸,持剑闯进了摘星阁,后是日日带着姬发去监工祭天台,虽是孝心可鉴,在殷寿眼里却有了别样的意味——
一个日日盼着他死,好顺理成章接过王位的竖子。
幸而今日,他和姬发带回了三个昆仑山的道人,说能献上平息天谴的法宝。
你正洒扫宫门前的石阶,身子却突然僵住了。
拦在身前的仙家法宝何其漂亮,三尖两刃,白玉为骨。握着法器的人也漂亮,宽袍大袖,身形挺拔。
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漂亮。
“师叔,此人是妖孽。”
那柄法器又向你的脖颈靠近了些,近到你仿佛能嗅到白玉散发出来的冷气。
刀刃即将贴上你肌肤的一瞬,又是鄂顺那只温热的手将你拉过去,护在身后。须发花白的老人匆匆赶过来调停,姬发和殷郊正打着圆场,你却惊讶地先开了口。
“师叔,我是长云仙长座下玄鸟。你如何到人间来了?”
昆仑山的姜子牙,小时候你曾见过。
道行很浅,言行举止还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却偏偏和仙长聊得投缘。
仙长说他是有济世之心的人,如今天谴降临,他果然舍掉了长生和修为,带着杨戬和哪吒下山济世了。
你和鄂顺蹲在宫门外拽狗尾巴草玩。
“你说,他们要献的宝,真能平息天怒?”鄂顺问你。
你摇头道不知,然后顺手将狗尾巴草插在他鬓角:“人总是会死的,待殷寿寿数尽了,天怒自然会平息。”
鄂顺神色不忍:“可朝歌城外的那些百姓,他们等不起。”
你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
虽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