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千岁有余,在玄鸟一族中还算孩子,却比真正的凡人孩子多看过了不知多少春秋。
王朝的律法你早已烂熟于心,诸侯谋反,先杀其质子,而后族灭之。
冀州苦商已久,正备兵囤粮,制箭市马,只待时机成熟,就要举州而反。一旦东窗事发,最先遭殃的就是王宫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质子。
你在朝歌八百年,没见过这样圆润、天真、善于把所有苦楚转为笑意的眼睛。这样的眼睛合该长命百岁,去看山花烂漫和江河湖海,不该因父兄的过错而长眠于异乡。
你将一切因果看得清楚,但苏全孝却不能。
此时他眼中只有对你的戒备和探究,你们各占据营帐一角僵持着,直至那只大手揭开了帐帘。
是崇应彪。
他一只脚踏进营帐的那一刻,苏全孝还是遵循本心,扑过来挡住了你,手忙脚乱间没将你遮严实,反而扑了崇应彪个满怀。
你曳着裘衣往阴影里躲了躲,还是没能躲过崇应彪的眼睛。
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
他的眼睛从小就像鹰,目光直白,仿佛一柄开刃的剔骨刀,将你从头到尾剖了一遍还不觉尽兴,停在你的脸上等你与他对视。
身后的跟班也想挤进营帐,被他反手推走了。
帐帘被重新放下,外边透过来的一线光亮倏地隐去,你就在这时抬头看他,两道目光相遇好如铁器相击,空中响彻不存在的金属嗡鸣。
“我就说——蠢鸟是不会认主的。”
“彪哥,你认得她?”
“我不是蠢鸟,我有名字。”
你和崇应彪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夹在其中的苏全孝。小质子有些无措,闻言重新鼓起希冀看向你,他也想知道你的名字。
你深吸一口气,说:“我叫蛮蛮。”
长云丘上玄鸟众多,仙长来不及给你们一一取名,就让你们抓阄,你抓中“蛮”字,就叫蛮蛮。
在人间,蛮这个字不算太好,是草木不生的蛮荒之地,是毫不讲理的蛮横暴戾。你以为崇应彪会抓着这个字嘲弄一番,但他只是冷笑一声:“蛮蛮,比‘我的燕子’听着顺耳。”
兜兜转转,还是和姬发不对付。
但你早已想好被他嘲弄时的说辞——彪字也不是什么好字,上古的凶兽,比蛮字更坏。
你不知道北伯侯是如何给儿子取出这样一个名字的,但他的儿子确如这个名字所隐喻的一般,阴狠、凶残——
不过好歹留着一点良心。
凭着这一点良心,他将你乔装打扮了一番,带回了北营。
玄鸟化形,要经三月才能重归原貌,你虽对崇应彪不满,但因要仰仗他替你掩藏身份,只能忍气吞声。
可他要替你梳发削指甲时,你却大吵大闹了起来,直至苏全孝赶来才安静。
小质子的手不大,因常年操练而长满了老茧,握着的时候不太舒服。他察觉到你下意识缩手的动作,翻出一块柔软的手帕垫在自己手心,才小心翼翼捧起你的手,用韭叶般细小的刀去割你的指甲。
他动作轻柔,说话也轻柔:“其实彪哥不是坏人。我们小时候还常常一起玩呢。”
小质子赶来时看到了怒气冲冲掀帘而去的崇应彪,所以绞尽脑汁地想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
但他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
他眼中的崇应彪是个尽职尽责的将领,虽行事乖张,私下里却很照拂北边来的兄弟们。
质子营里他年纪最小,刚来朝歌时常常因想家掉眼泪,眼泪掉得多了,皮肤皲裂得就比别人快。崇应彪嘴上虽骂他不争气,怀里却总是捧来一罐又一罐涂脸用的软脂,治他的冻伤。
“那他还总逼你洗衣服,这账怎么算?”
“举手之劳,不用算账的。”小质子摇摇头,露出一个极开心的笑容,绕到你身后给你梳发。
军中没有篦子,他就以指为梳,慢慢替你解开乱糟糟的结,灵巧地给你编了几根细细的辫子。
“明日晨起再编剩下的头发,不然睡觉的时候会硌着,不舒服。”
他将一切考虑得面面俱到,编完发后又给你铺床、打清水洗脸,你见不得他忙前忙后,趁他路过榻前时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认真地说:“我累了,要睡觉。”
其实不是你累,是你怕他累。
小质子闻言果然停下了手中动作,转身吹熄烛火。你在黑暗中耐心地听他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他上榻,有些心慌地伸手去捞他。
指尖先碰到他冰凉的鼻尖,然后被他用掌心挡住。
“你不上榻吗?”
“你睡、你睡就好。”
鸟雀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从前在长云丘,你总是和哥哥们相依而眠,此时也固执地反拽住他的掌心:“上来,不然我就下去。”
最后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