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宝儿,又享受特殊待遇了?”刚送走客人的胖子站在铺子前,回头就看见老木正和儿子推推搡搡地走过来。
他笑嘻嘻地大声招呼着,顺手把铺面的两扇门推开。
天已放晴,一道正午的阳光投射下来,正照着男孩儿的脸。
他一边趔着身子,试图摆脱老爸的“魔掌”,一边抬手去挡光线,眼睛还使劲挤巴,朝头顶槐树枝上一只正在扑扇翅膀的黑老鸹瞅去。
“进屋!”老木一把将儿子推给胖子,命令道,声音还是清冷的样子。
木宝儿是被老木从“托管班”拖回来的。
“托管班”的“老师”给老木打电话,状告木宝带着二年级的男同学捣乱,吓唬小女生,闹得孩子们都午休不成。便非得让老木把人带走。
对儿子的行为,老木深恶痛绝,多少次
恨不得揪着他的脑袋,给里面换个消停的内存。
“你说吧,睡觉,还是背书?”乱蓬蓬的头发下,老木的脸僵硬得能掉下渣来。
和胖子打闹着进屋的木宝,看了一眼老爸,头一扭,眼瞅着地上的光影,不吭声。
僵持了半分钟,好像把地上的光影都欣赏完了,男孩儿把头扭正,不情愿地嘟哝了一声:“背书”。
老木给胖子使个眼色,胖子笑嘻嘻地冲男孩儿眨眨眼,“来吧,宝儿,背书走起——!”
他拉长声音,推着木宝走进架子隔断的后面——那里,有一个铺着厚厚的毛毡,胡乱堆放着起子、挫子等工具的工作台,中间留下一个空档,正是木宝平时写作业的地方。
“开始吧!”胖子从架子上抓起一本卷着边儿的书,丢给木宝,男孩熟练地接住,翻到折页的地方,大声地读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好好背!背不好,哼!”胖子掂起一把细木条,佯装吓人的样子敲敲台面,然后一骨碌歪到工作台旁边的一张躺椅上,放松地摊开身体,深深地伸了个懒腰——午后的困倦慢慢袭来——上午夏雨来店里的时候,胖子就正在这儿眯觉呢——老城人的规矩——“下雨天,困觉天”。
男孩儿一鼓作气地读着《千字文》,“......外受傅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应该是读过不少遍了,生僻字也念得很溜,只是还没达到会背的程度。
架子隔断这边儿,老木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把榆木圈椅上,旁边茶几上的白瓷盖碗里,沉着深绿色的茶叶片,红润的茶汤冒着热气,飘散出淡淡的岩韵香气。
老木略显疲倦地坐着,一只手臂斜支着脑袋,耷拉下来的手指里,夹着一个不规则的木块,颜色被摩挲得有点发黄。
他倦倦地把木块丢到茶几上,握持着盖碗,把茶汤过滤到公道杯里,端起来,对着午后的光线看看。透过红润的茶汤,瞥见门扇角的地板上,立着一把雨伞。
他觉得有点眼熟,看着茶汤想了想,蓦地想起上午湖边大道上的事。
看来是那位姑娘来过了。
他略倾斜公道杯,把茶汤注入一盏养得满是裂纹的青瓷口杯里,端起来一饮而尽。
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他侧过耳朵听了一下,儿子的声音不知何时断了,架子隔断那边悄无声息的。
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儿子和他小时候一样,只要一背书,困意立马上头。所以说,让儿子背书这件事,是个套路而已。
“套路虽老,管用就行。”他自嘲地想着,边转过架子。果然,儿子的小脑袋歪在胳膊上,已然是睡着了。
胖子摊手摊脚地仰在躺椅上,更是睡得沉沉的。
他轻轻地托起儿子的双腿,小脑袋顺势倒在怀里。他轻轻地把儿子“转移到”里间的小床上,再轻轻地走回前面的店铺。
一丝慵懒的困意也浮到眼里,他手背掩口打个呵欠,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深深地坐进圈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