昤安沉默一瞬,复而简短应道:“是。”
“你平日里看着我,会把我认成他吗?”
霍羲桀突然的一问让昤安有些不明所以,她思忖许久,还是老实答道:“一开始会有些恍惚,可后来就不会了,您和王珩,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霍羲桀似乎是来了兴致,依旧是擒着低沉而涩哑的口吻道:“哦?那你告诉我,我们分别是怎样的人?”
昤安不觉地将双手纠缠在一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绒毯:“您身上有一种王者之气,如金顶之巅永远不息的光,让人感叹仰慕,王珩的身上却有一股让人伤感的脆弱和哀恸,像一盏快要凉了的清茶,让人恻隐,也让人叹惋。”
霍羲桀轻轻一笑,说不出是惘然还是无奈:“他对你很好是吗?宫里面很多老人都会私底下说,说你们当年是如何地相濡以沫,如何地帝后情深。”
几乎是本能一样,昤安的眼睛里顿时就有了点点咸湿的泪意,心口也想是有什么东西被乍然扯动,痛地连喉咙都阻塞了起来,她狠狠低下头去,咽下喉间的干哑和阵痛,道:“我们是风雪里的同路人,彼此依偎,互相取暖,共同等待黎明到来。”
是啊,王珩,阿珩......那个由始至终信任自己爱护自己的男人,那个将自己的江山交付给自己的男人,那个孱弱又温润的男人,那个和自己共同等待大地黎明的男人......他走了,走了很久了,自己的身边没有他,也很久了......
“你一直很想他,对不对?”霍羲桀心里隐隐发酸,却又没有任何发泄的窗口。
昤安眨眨眼,抿下自己眼中温热的泪意,她想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语调,却又不可抑制地有了几分叹息似的哀婉:“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有他在的日子......”她惊觉自己说得有些多,忙收回话道,“都是陈年旧事,就不说出来叨扰圣上了,东暖阁已经收拾好了,您去休息罢,毓书已经备好了热水,一会儿莫有灵会送一些茶点吃食过去,您若觉得饿了可以用一用。”
霍羲桀转过目光来看她,摇摇的烛光之中,她的脸很温和,也很脆弱,像是一片摇曳在春风中漂泊难定的柳絮,轻易激起他所有的眷恋和失落。
眷恋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失落是因为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想告诉她,他很想知道她口中的那些“陈年旧事”,他想知道他不曾参与的那些岁月里,王珩究竟给了她怎样的故事,让她对他如此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他也想知道,她对王珩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她是不是会一辈子将那个已经埋入永陵的男人放在心尖,半点位置也不留给他人。
他很想问,却惊觉自己没有那个资格。毕竟,他们才是夫妻,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在自己还是一个满腹算计步步为营的河西小将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遇上了,她便已经嫁人了。
他再次把目光投至王珩的画像之上,眼眸微凛。
是,他嫉妒,他很嫉妒,嫉妒这个人能这么早地遇上卫昤安,嫉妒是他拥有了卫昤安的全部祈盼和思念。分明他自己只迟了三年,可这三年的时光像一条分明的楚河汉界,将他和卫昤安隔地那么远,那么远,远得卫昤安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她却觉得她依旧远隔在自己的千里之外,他看不到她,碰不到她,也无法靠近她。
霍羲桀轻皱双眉,启步离开,唯留卫昤安一人独在原地,对烛孤倚。
很久以后,她轻轻走上去,将王珩的画卷轻轻卷起来,再收回到一旁的锦盒里,突然地,一滴硕大的泪自她的眼中滴落,晕湿一片黄绿的锦缎,圆圆的一片,像一轮生了锈的月亮。
阿珩,阿珩,你说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和他提起你,我会这么地难过?为什么我的一颗心像爬满了蚂蚁,无论我怎么强自安定还是无法回复到从前的平静?
阿珩,我病了,是不是?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我真希望我快些好起来......
阿珩,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我很想你在我身边扶我一把,告诉我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下去......
阿珩,你怎么不应我?从前我每次叫你你都会应我的......
灯光晦涩之下,她的泪就此决堤,一滴滴打在那盈亮的锦盒上,无声,且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