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七拐八拐,穿巷过街,秦青才带着她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小酒馆前停了下来。
昤安细细打量这个小酒馆,只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那酒馆的名字起得很是奇特,名唤“方休”。
还没等昤安回过神来,秦青已经拽着她往里面走去,径直地走到了一个靠着窗的位置,将腰间的佩剑拆下来一放,便朗声叫道:“小二,一份五香豆,一份炒米粉,一份酱牛肉,再来两坛酒!”
店小二极是热络,看起来也和秦青颇为熟识,一边凑上来将桌上多余的碗筷收走,一边笑道:“爷,您来啦!今儿要的可比以往多些,”他一扭头,看见一脸......视死如归的昤安,又看看秦青,随即嘿嘿笑道,“爷,这位......想必就是尊夫人了罢。”
昤安正在绞着自己手里头的衣袖,乍闻此言,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正要出口否认,却听见秦青已经道:“没有的事,她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小二笑得更加讳莫如深:“嘿嘿,我懂,我懂,红颜知己嘛,嘿嘿嘿嘿嘿。”
昤安用手撑着脑袋,只盼着自己能赶紧消失。秦青却是面色如常地替昤安倒上了一杯茶:“你尝尝,他家的茶叶都是自己种的,不比宫里头的差。”
昤安举起杯子来轻轻一嗅,果觉清香扑鼻茶香芬芳,却也不立刻喝,只是对秦青道:“我没有带钱,饭钱只能你先垫付着,回去以后我会差人把另一半给你。”
秦青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呛了出来:“你,你......”。
昤安本以为秦青会说些“你也太客气了,不过就一顿饭钱,我一个男的哪里好意思问你要钱”之类的客套话,可谁料秦青在一旁呛完了,却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太好了!这可是你说的!记住啊,你一定得摊一半的账!”
昤安:“......”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卫昤安中午就吃了几口粥,在方才的宴会上也基本没吃什么,加之又和秦青纠缠一番,此刻肚子是着实饿了,于是拿起筷子便是一阵狂吃痛饮。
秦青的眼光很好,这家店虽铺面不大,酒菜的味道确是极其地道。她也没什么话,只顾着埋头痛吃,三盘菜很快就见了底,这下却轮到了秦青对着她目瞪口呆:“我以为你这样的身板原是吃不了多少的......”
卫昤安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三张盘子,干咳两声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啊......”
“嗯,说得太对了,我就吃了三片牛肉一勺豆子,委实是吃得太多了。”
昤安心虚地喝了口酒,随即道:“大不了这顿饭钱都算到我头上,回头我都给你就是。”
秦青满口答应下来,又灌了几口酒,却见昤安菜是吃了不少,可那酒基本没动,于是问道
“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啊?”他顿一顿,“该不会是怕我下毒吧?”
昤安只是道:“没有喝酒的习惯。”
秦青循循善诱:“你不懂,寻常的酒也就罢了,他家的酒香得很,配上酱牛肉就更是一绝。你就这么着喝一小口,那味道一下子就灌到了你心里去,飘飘然的,什么烦恼都忘了。”
昤安看着他喝得一脸陶醉的样子,又打开自己面前的酒坛子闻了闻,觉得那香气果然不似寻常的酒,极其柔媚悠长,直似在勾人的魂一般,竟鬼使神差地倒出来喝了一碗,可一碗下去却觉得不够,紧接着就喝了第二晚第三碗,几碗酒接连下肚,整个人都轻飘了不少,原本一直半悬的心也慢慢落地,竟是许久都没有过的松快和放肆。
她想,酒其实真的是个好东西,几口下去,就忘记许多的事情。一杯是大梁、一杯是大齐,这样一杯一杯地喝下去,自己是不是便能将这些事都忘了,只当自己是那个没来过长安的卫昤安呢?
其实她真的很想忘了,忘了大梁的卫皇后,忘了昭宪天后,也忘了怀后,忘了长安城里所有的事情,忘了自己曾经是如何地权势滔天狼狈绝望,忘了曾经的大梁是如何地水深火热狼烟遍地,忘了自己身边所有潜伏的危机和冷箭,忘了那些让她夜夜惊梦的人和事,把这一切都忘了,都忘了。
她如此想着,竟就真的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了下去,发现自己的这一坛空了,便问小二又要了两坛,待到又一坛酒快要空了的时候,秦青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够了,你再喝就要醉了。”
醉了吗?可她还是记得很清楚,清楚地记得与司徒启初见之时他森森的眉眼、记得王珩临走之前释然而哀愁的双眸、记得祈鸳临终前模糊悲怆的笑容、记得自己被灌下绝育汤时的痛苦和挣扎、记得尉迟娴音对着自己一声声的怒斥和埋怨、也记得温意嘉死前那疯癫快意的大笑......她什么都记得,什么都忘不掉,还有司徒熠,那个说爱她的细作......她的眼前一会儿是血一会儿是人,一会儿是哀怨一会儿时咒骂,一会儿是自己沉入湖中的冰冷和麻木,这一切就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怎么也放不下,怎么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