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修建大兴寺开始筹备之后,昤安和王珩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很多,偶尔去到授章殿,却不见王珩的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王珩亲自去甄选修建大兴寺的壮丁和官员了。这些日子来,王珩总是神出鬼没,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大兴寺上,似乎没什么比筹建大兴寺更为急迫重要,昤安总是在看到寂静的授章殿后淡漠地离去,淡漠地用指尖触碰愈发凉薄的空气,淡漠地看着晗元殿里每一片枯叶的坠落。
但是,毓书和冉月都知道,她的淡漠和孤傲,都是在掩饰她的落寞还有悲凉,那种悲凉对于卫昤安来说太软弱了,她总是习惯性地掩藏。
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会从香软的云锦枕头下抽出父亲在送嫁时留给她的字帖,一笔一画,都是金陵时曼妙纯粹的时光,就像是夏日里吸满了阳光的云朵,那么大、那么暖,似乎可以装得下余生所有的悲苦和混沌,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昤安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心和喘息,恣意地放纵起自己的软弱和不甘,在凉凉的悲哀里慢慢落下泪来。
每每此时,她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柳永的词来,那样缱绻静谧的哀愁和呜咽,那样醇厚的情肠和思量,总是会和她的心境不谋而合起来。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似是无尽的叹息,淹没在一个又一个孤枕的夜里。
一日午间小憩醒来,正朦朦胧胧地想要叫毓书进来伺候,却见王珩独自立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渐凋败的树木,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和一片清冷的秋色。昤安见到王珩,下意识捂紧了身上的被子,正想唤一声“陛下”,却听到王珩的声音已然遥遥传过来,依旧是昔日一样的温柔和松软:“你醒了。”
昤安坐起来靠在床边,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她只觉得王珩瘦了,本就颀长的身子骨被过度的瘦弱拉地更长,整个人像是皮影戏的人偶一样,感觉一松手就会垮下去,脸上的神色也是哀哀的,不知是因为连日的忙碌还是身子的病痛。
昤安这才想起来,王珩的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太医院给王珩的补药也停了有一阵了,本来以为王珩的身子已然是有所好转,却不想王珩的脸色却是更见虚浮,简直就像是树叶上一扫就会散去的霜粒一样,看得昤安一阵揪心,这些日子对王珩的不满还有不解登时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一句:“陛下身子可还好?”
王珩笑意温柔,缓缓朝昤安走来,坐在窗边的小几上:“朕不是就在你面前好好的吗?何至于有此一问?”
昤安低下头去,道:“陛下没事便好,近日陛下劳累了,再忙也应该顾及龙体才是。”
王珩细细凝视着昤安,半晌,方轻轻道:“阿昤,朕明明只是五天不曾见你,怎么觉得你瘦了这么多?”
昤安忙摸摸自己的双颊,果然觉得比之前消瘦不少,便尴尬笑道:“或许天气慢慢凉了,有些茶饭不思罢了,陛下不必挂心。”
王珩看着昤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上前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思虑仅仅只是一瞬,很快就熄灭了,他的声音有几分的酸涩:“阿昤,你和他们一样,对朕很失望吧。”
昤安愣了一愣,想要按部就班地说“臣妾不敢”,却哏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或许,她心里的王珩真的不仅仅是一个让她俯首称臣的帝王,不是只需她顺服的丈夫,更是一个江湖相遇的知己,她对王珩的所有怜悯,所有不忍,所有依赖,或许都源于此。
王珩看着沉默在当地的卫昤安,眼中的苍凉更甚,那语气却仍旧是温和的:“不知为何,明明做了件让天下人都鄙夷的蠢事,朕却还是希望你能够懂我体谅我,即使你心里还是痛恨朕、唾骂朕,但别在朕面前表露出来,可以吗?阿昤,你的生疏和冷漠,是朕很恐惧的一件东西。”
昤安靠在软枕上,如在云雾之间,她半是探寻半是思索地看着王珩,良久,缓缓道:“陛下怕的,又何尝不是我怕的呢?”她的眼里有千万的光华千万的神采,这于一向淡漠克制的卫昤安来说,实在稀奇,“陛下是我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可以与之携手并行的人。我害怕您的冷漠和疏离,害怕您的糊涂和懦弱,因为我心里知道,眼前的人,是这么些年来,唯一留在我身边,还愿意相信我、对我好、保护我的那个人。
王珩沉默片刻,一腔子的话堵在心口,最终还是化成寥寥几个字:“阿昤,信我,好么?敷衍也好真心也罢,信我,好么?”
何尝察觉不到,她总是在独自承受着内心的滔天风雨,何尝察觉不到,自入宫以来,漫天阳光灿烂,却似乎没有一片阳光打进了她的心底,何尝察觉不到,她是如何撕碎了一个女人全部的臆想和天真,满身盔甲地和他风雨同行。
昤安定定看着王珩,慢慢伸出手去,一字一经心:“阿珩,我信你,我是个不知如何去相信的人,可是不知怎的,我信你。也请你无论如何,莫要丢开我,莫要让我一人,可以么?”
王珩立在当地,眼神一片混沌,似是被寒雨淋湿了一样,灰扑扑湿漉漉,但是他没有迟疑,他站起身来接住昤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