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丞相府中,司徒启手捧着一叠厚厚的名册,在漆黑的书房里闭目凝思着,浅浅的月光从窗外层层撒入,照在他紧抿的嘴唇上,如叶覆寒霜般清冷,透着暗沉沉的肃杀和诡异的平静。
窗户骤然打开,从外翻进来一个矫健的影子,司徒启的手腕骤然一转,一柄短刀就从他的袖间如疾鸟般飞出,直直刺向那个影子。那影子见状不妙忙侧身一躲,可刀锋还是从他的右臂上呲呲滑过,绽出一片微小的血花,他连忙跪下,沙哑道:“父亲,是我。”
司徒启仍旧直直坐在那里,尤自紧闭着双目,干沉的声音像蛇一样从喉间蜿蜒而出:“你来做什么?”
一身黑衣的男人直挺挺跪在地上,右臂上的血无声地融到地毯里,他也不去理会,只垂头回话:“宫里传来消息,卫皇后此刻还昏迷在授章殿里人事不省,听说,伤得很是厉害。”
司徒启放下手里的名册,顺手掂起手边的楠木佛串,捻在手里一颗一颗拨着,声音却阴得像要结出冰来:“哼!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呢,如此看来,卫昤安得罪的,也不光只有老夫一人,这便叫报应!这女人杀我心腹之臣,烧了我刑狱司,让我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辛辛苦苦培育了十多年的耳目还有臂膀都被那一场大火烧成了灰烬,尸骨无存,委实痛煞我也!
黑衣人恭敬道:“父亲息怒,假以时日,父亲定能除去那卫皇后,重回昔日巅峰,孩儿愿在父亲左右,效犬马之劳,为父亲冲锋陷阵,赴汤蹈火。”
司徒启轻轻睁眼,在睫毛和月光的交错掩映之下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良久之后,方缓缓道:“熠儿,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不仅仅是五官,就连你眼睛里的仿徨还有倔强,都和你母亲如出一辙。”
黑衣人沉默半晌,压着喉间的酸涩低低扯出一个字:“是。”
司徒启突然展眉笑了,那眉间的舒朗还有英气还依稀折射着他少年时的风采和意气:“对,我忘了,你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不管你有没有见过,别人如何说她,我都要你记住,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
黑衣人的脊背和手都微微颤抖:“父亲,还是第一次向孩儿提起母亲。”
司徒启淡淡地用左手轻抚绣在衣袖里的一朵梅花,笑容恍惚:“虽是第一次提起,却从未敢有片刻忘记。”
黑衣人才欲再问,就见司徒启的神色又恢复到了以往的冷峻和肃穆,方才的温柔早已融在了疏离的月光之中,似乎它根本不曾存在过。
长安城之西北,九州之关要,黄沙催落日,孤雁向南飞。玉门关以外,秦青正坐着自己的白驹往镇守西北的中央军营中疾疾飞驰而去,他的眉间永远藏着日光一样的灼热,即使黄沙还有凉风也洗不掉他这一份与身俱来的赤忱还有朝气。天幕黑暗,他是连接玉门关与军营唯一的一粒点。
好容易行至军营之前,他刚一下马,就直直往中间的一座营帐冲去,夜里厉厉的风直往他眼睛里钻,一路上有巡视的士兵朝他行礼道:“秦校尉,您回来啦。”一语又一语如涟漪一样在军营中扩散开来。
夜风与月光皆是寒的,营帐里依稀飘来的胡琴还有琵琶的声音却是热的,还有女人憨笑的声音,简直比夜里的焰火还要滚烫,秦青以前从没有在军营里听到过这般娇憨和靡靡的音色,心下便知道又有新的营妓还有胡姬来军营里伺候了,他微微勾唇一笑,掀帘进了一顶最大的军帐。
不出秦青所料,他要见的那个人果然端坐在帐中的军案前,一身半新的墨色竹纹外裳,面前摆着豆大的灯火,一面看着案前的河西防御图,一面用干净的棉布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宝剑,眼聚神光,凝神入微,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秦青的归来。秦青有意要逗一逗他,便故意放开了步子朝前走着,等到他离那案桌只有三步之遥的时候,终于听案前那个人沉沉开口:“你做什么?”
秦青朗笑:“我就知道你还在这营帐中埋头苦干这呢!怎得也不出去和弟兄们乐呵乐呵?总是独自一个人闷在这里有甚趣味。”
霍羲桀头也不抬,声音寡淡地像是白水一样:“太吵。”
秦青眼睛一转,详装回头张望的样子,笑道:“苏絮含呢?怎的今日不见她在这里?世上女子千万,我看也只有他入得了你霍羲桀的眼。这长夜寂寂,要不我召唤她来和你……”
霍羲桀终于轻轻抬头,一张脸骤然显现在熹微的烛火之中:“秦青,你若不累,就到练兵场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去!”
灯火昏暗,那画一样的面容却仍旧清晰。霍羲桀有着最好的皮相,他天生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五官鬓角皆若镌刻,一双冷冷的眼寒如八月星辰,却又灼似三月桃花,鼻梁高耸犹如胆悬,唇□□染有如四月新花,随便拿出哪一个都是倾国倾城、当世无双。深沉而淡泊,浓烈而寡淡,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毫不相违地融在了同一张皮囊之上。即使行在沙场踏尸跨骸,即使身陷烟土尘埃狼烟萧萧,也掩不住他一身的光华。他是一盘复杂的棋局,黑白交错,纵横捭阖,对手和看客都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