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七夜】
隆冬烈风,落雪纷纷,适值折胶堕指的时节。
女郎伶仃的身躯瑟瑟发抖,在男子修长峻直的身量衬托之下,显得孱弱,且纤细易折。
谢圭璋垂眸下视,因是出逃得十分仓促,赵乐俪身上只穿着一席单薄的襦裙,绽露在空气之中的肌肤,被风雪冻得通红,她的肌肤本就瓷白,这一会儿,历经霜冻的痕迹,就更加明显了。
他轻捻她纤细瘦削的下颔,能切身感知到一种轻微的颤栗,从她娇躯里传来,不知是她因为寒冷,是出于对弑了人的恐惧。
谢圭璋嘴唇仍旧噙着一丝淡淡的笑,轻声问道:“阿俪是怎么杀的?”
赵乐俪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回溯方才所生发的种种:“我听到杨隐和他们的对话,我觉得不对劲,要回去,他们发现了我,要追剿我,我一直逃,逃无可逃了,其中一个侍卫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
“我抵抗不过他,就拣起地上的一块石砖,朝他身上砸过去,砸了七下,他就不动了。”
描述这一段经过,自始至终,赵乐俪的嗓音一直都很平静,情绪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只是,讲至最后一段话时,她的眸眶,又有濡湿的雾气氤氲而出,泪渍无声地淌在粉颊上。
“我是不是有罪?”
谢圭璋敛了敛眸心,修长的指腹微微翕动了一下,想要扬起,触碰她,但囿于什么,最终还是放下。
平心而论,他并不能理解赵乐俪的心境,许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缘由,弑人于他而言,就如饮水吃饭,稀疏平常,一言蔽之,他对生死的感知,将近麻木。
假令真的深究罪过,赵乐俪手上所蘸染的人命,于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更何况,她是出于正当防卫。
平时养在深闺之中,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在面对超出经验之外的事,她变得如此柔弱。
可她的骨子,无疑又是柔韧的,至少,她学会怀疑与反抗,而不是盲信权威,任人宰割。
谢圭璋眼尾牵起一丝笑弧,嗓音柔和温煦:“阿俪没有罪,恰恰相反,你做得很好。”
赵乐俪闻罢,怔怔地望着他。
男子的话音,俨若春夜里的潺湲流水,将她骨子里的剧烈的不安,以及毛躁的边角,熨烫得格外平整。
谢圭璋往赵乐俪的裙裾之下凝视而去,方才望到,她足踝处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应是出逃之时,足底柔滑的肌肤,被巷道上参差崎岖的石砾磨蚀到了。
他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俯蹲下来,先拿出一块捂热的帨巾,细细擦拭干净她的纤足,迩后,复从袖裾之中掬出一只布团,摊开,是一双湖色绣彩缎花什锦履。
他捧起她的足踝,为她缓缓穿上这一双新履。
不大不小,尺寸刚刚合适。
“可以起来走一走,看适不适脚。”谢圭璋看着她,“你能起身吗?”
赵乐俪一手撑起雪地上,一手扶着墙,徐缓地起了身。
这一双什锦履,内侧底部铺着一层浅绒绒的毡毯,穿在她的足上,非常暖和。
赵乐俪看着近前的男子,在月色的映照之下,他原本冷锐张扬的轮廓,软化了几许,削薄的唇畔上,缀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看上去变得很正常,甚至是,温然如玉。
赵乐俪眼睫颤了一颤,道:“你早就知道太子的筹谋,是吗?宋熹帝也并非你行刺。”
谢圭璋并不直接承认,笑色深了几许:“阿俪都知晓了?”
赵乐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道:“为何不直接告知我实情?”
“告诉你,你一定会信吗?”
赵乐俪瞠眸,一时失语。
谢圭璋将她问住了。
若是谢圭璋直接将真相告知予她,她会信服吗?
不,绝对不会。
恰恰相反,她很可能会觉得谢圭璋在挑拨离间,从而对他生出更加浓烈的敌意与抵触。
似乎洞察出她的所思所想,谢圭璋捻走了落在她鬓角处的一枚雪花,狭长的邃眸掠起一抹浮冰碎雪般的轻笑:“不要相信任何人。”
赵乐俪心中一小块地方,隐微地塌陷了下去,塌陷的痕迹不甚明显,但它到底还是塌陷了。
“我能信任你吗?”
谢圭璋摇摇头,笑:“我大多数说的话,也不是真的。”
赵乐俪垂眸看着绣鞋的鞋尖,想说一声,「那也不全是假的。」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巷口处传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戍守在另一边的禁军,发现这边巷道空无一人,觉察到端倪,速速前来支援。
来势汹汹地金戈铁履之声,很快惊落了高墙上堆叠下来的雪。
她听到了杨隐的声音。
岑寂的氛围,一时变得剑拔弩张。
原先的客栈已然是不宜久留的了,谢圭璋搂住赵乐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