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本王面前的,是婢女常久,还是陆家长女陆月恒?”
“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否为王爷所用。”阿久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严正卿幽深的眼眸中仓皇无措,她默默然与他对视,描摹他眸间闪烁的烛火,“王爷想要什么?”
昨夜,阿久想了很多,母亲将她塞进床箱时只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所以纵使她十年如一日地梦魇缠身,也不曾旧事重提。
她明白,尽管陆家覆灭,但陆家军始终是件趁手利器。荣老王爷病故,小皇帝根基不稳,多少人蠢蠢欲动,她若想为陆家昭雪,必然要挑明自己的身份。届时明枪暗箭,非她一人所能承受。
与其让陆家随自己在权力的漩涡中任人摆布,不如先发制人,主动亮出谈判的筹码。
严正卿似乎被她这话逗笑了,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五分轻佻五分好奇:“你除了自己……还能给本王什么?”
“王爷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至高无上?”
“若我说,想要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呢?”
阿久笑着:“巧了,陆家也有此愿。”
两人气息交缠,博弈的话都好似情人的低喃。严正卿放开阿久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药铺老板可是说漏了嘴?”
“他们哪敢多说半句。我诈他们说,王爷的差事办得不错。”
“他们如何作答?”
“他们连什么差事都没问,全部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
“呵。”严正卿心想,这点小伎俩果然是瞒不过她。
笑意稍纵即逝,男人俊俏眉眼下伪装的风流被沉静替代,他将方才写坏的字撤下,换上一张新的白宣出来。
上好的白宣没有一丝杂色,不知经过多少工序才能制得一张。墨锭被重新拾起,纤纤素手重新在砚台上一圈又一圈地磨起来。
“药铺老板所言非虚,本王只是用银两打点,好叫你顺利探查。”
“城中三十四家药铺,卖细辛这种药材的一共五家。其中三家在城东,一家在城北,还有一家在城西。城东三家虽然品质好但是价格贵,买的人并不多。事发前十日都无人购买。城北买的人最多,那边离城外近,许多住在城外的庄户会去那里采买。城西那家近十日只有一人购买,那人先天不足,身体时常疼痛,故而每隔半月便会去购买,是常客。”墨锭与砚台相抵,“嚓嚓”声细碎而有节奏,“人多眼杂,若我是凶手我也会去城北那家。”
“人多,可不好查。”
“庄户上用,必定量大。若仅为害人,则不必买下很多。所以,我只需查问何人买得最少。”
“哦?有结果了?”
摩擦的声音停住,阿久将墨锭支在砚边:“王爷不是已将结果写好了吗?”
严正卿搁笔,白玉镇尺下素宣墨迹。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视线上移,阿久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可严正卿却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聪明的棋子,大多活不长。”
阿久不为所动,眼前好似蒙着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
“奴婢再聪明,也是事后诸葛。荣王府的答谢宴何等尊贵,惜言又是何等细心。这样的筵席怎会容得一介小民胡闹……王爷,从您默许那人进府起,就已经算到有今日了吧。”
李修业欺男霸女自食恶果,他死不足惜。
李悌将名声看得比天大,他若知道来龙去脉定会压下此事。
谢家虚惊一场,只等荣小王爷示好便会记下这个人情。
睿王对阿久有意,借此机会正好接近。
而张义云……
豫州之行让严正卿看到阿久骨子里的执拗与孤勇,他料定她会替孙家平冤昭雪。
张义云正直但优柔,此刻的阿久就像他向往的神光,替他完成不敢做的事。
户部、礼部、工部、大理寺……一举多得的计谋,换做旁人抓破头也想不出。
而这件事中,唯一损失的不过是孙家人的命——一介草民,无关紧要。
“孙家所遇山贼……也是王爷算计好的吗?”声音有些颤抖,才说完,阿久便开始后悔,她忽然不想听严正卿的回答了。
叹气声轻而又轻,阿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严正卿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山贼,本王始料未及。”
有什么终于落地,阿久觉得自己肩膀都放松得沉了下来。
“孙家遗骨被安置在一处净土,不会受人惊扰。若你想去,改天……本王带你去祭拜。”
“多谢。”
“常久,情义和道义你选哪个?”
烛火有一瞬扑朔,静室内只有二人的呼吸声,轻烟袅袅飘散,馨香无孔不入,不一会儿就将二人的衣袖染上同样的气息,叫人分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