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荣王府的小厨房里一老一少围着药炉而坐。
“阿久,日子可已经定好了?”说话的是个妇人,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身着一袭黛色布裙,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显得十分干练精明。
“定好了,阿毅前两日寻了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说宜早不宜晚,下月初八就最好。”被唤作阿久的女子一身缥色布衣,手执团扇,不紧不慢地扇着小灶上的火,火上的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着烟,清苦的草药味弥漫了大半个厨房。
“今日二十八,岂不是只有十天了?”老妇惊呼。
“是。”阿久低敛着眉,抿嘴轻笑,满脸待嫁女子的娇羞。
老妇坐在她身后的木凳上,手探进袖中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红布包,她朝门口观望几眼,春晌日头高高,大半的人不知窝在哪个角落里打盹,四方宅院空空如也。
她起身行至阿久身旁,将红布包放到她手上,又攥着她的手嘱咐道,“阿久,你是我从长巷里捡回来的,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早将你看作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如今这样大的喜事我也没什么可以表示的,这一对金手镯你好好收着,也算是妈妈我的一点心意。”
“常妈妈,这怎么使得!这么多年全赖您好心收留我又悉心照顾,不然我早就不知被人牙子卖到哪里去了。”阿久推脱着。
常妈妈拉过阿久的手放在膝上,摊开红布露出精工雕琢的金手镯麻利地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我没有女儿,只有个心智不全的傻儿子。捡到你是老天爷厚待我,我从来都当你是我的亲女儿,这些年来为了医治阿武,我花光了积蓄,没能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是妈妈对不住你,这镯子你再不收下就是打我老婆子的脸了。”
阿久不再争辩,轻轻拍了拍常妈妈的手以示安抚,她敛下目光,像是在打算着什么,柔声道:“您虽非我生母,但于我有天大的恩情,阿武便如我的亲兄长,日后……日后我定然会照顾好您和阿武哥。”
“说什么呢傻孩子,我与阿武怎可拖累你,你自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这样便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了。”
当年常妈妈在长巷里捡到年仅九岁的她,那时她千辛万苦地人牙子手里逃出来,流落街头身无分文。
长巷结构复杂曲折,年幼的她七拐八拐终于体力不支,昏沉着脑袋躲藏在了杂草堆里。她缩成一团不敢轻举妄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阿久的手在身后悄悄地摸索着,有一片尖锐的瓦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救命稻草一般。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是个女声,不温婉不清亮,平平常常街上最常听到的那种妇人的声音。
小阿久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直到一双手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丛草堆里拉了出来……
承祐三年,四月初八,常妈妈抱着年仅八岁的阿久走出了长巷。阿久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常妈妈有八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便顺着排行叫她常久。
常妈妈命苦,辛苦半生孕育八个孩子,最后却只留下常武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其余或病或灾,身归忘川。所以,打从常妈妈救起她的第一天起,她便打定主意,日后要报答常家。
“喵~喵~”青天白日墙外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荣老王爷病重喜静,受不了一丝吵闹,因此府内明令禁止豢养小宠,无人敢以身涉险。
阿久将团扇搁在一旁,急忙忙站起来往外走,“哪来的野猫,我去赶赶!”她踩着碎步,一出门就瞧见廊下红柱子边的黑影,是荣毅。
“毅哥哥,你怎么来啦?”荣毅闻声回过头,他生了一张清秀的脸,纵使自幼习武也没沾染半分戾气,反倒像个书生。荣毅笑得腼腆又温柔,他探进怀里,也掏出个红布包来。
“这是什么?”阿久问道。
荣毅没答,只将绣着蔷薇花的红布包一股脑塞进她怀中。“阿久,我知旁人成亲都是三书六礼,可我是孤儿,无长辈操办,委屈你了。这里面权当我给你的聘礼。”
那红布包沉甸甸的,不打开都知道定是这几年荣毅攒下的私房钱。她的毅哥哥善良真诚,待她是十成十的好,嘘寒问暖,冬衣夏扇,凡事都想着她。阿久想她前世定是积了德做了天大的好事才能遇上这么一个老实人。
“原来毅哥哥是亲自下聘礼来了!”阿久逗他。
荣毅登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挠挠侧颈,支吾道:“不是……是我……”
荣毅还欲说什么,小厨房里常妈妈喊:“阿久,猫赶跑了吗?药煎的时候差不多了,给琅乾阁送去吧。”
“不和你说了,常妈妈唤我了。”阿久告别荣毅匆匆往小厨房赶,走到一半又回头道,“毅哥哥莫急,有什么话我们十天以后好好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定丰八年,四月初八,宜嫁娶,忌安宅。
穿着大红嫁衣的阿久一改往日的素丽寡淡,显得格外艳丽鲜活,眉目清扬,顾盼生辉,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