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喜付了钱,抱着一大堆东西往外走。 赵悬不知道从哪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噙着但没点火。看到她出来,伸手替她拨开门帘。
“谢谢。”文喜先走到花坛边上,将卫生巾放进书包,再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对赵悬说,“自己抹吧。”
赵悬看着台面上的零散物件,不由得蹙眉。要是搁往常,直接往伤口上一泼就行,但今天身前还有个同班同学,拉不下脸那样干。
于是赵悬别扭地坐下,从包里挤出一根棉签,蜻蜓点水沾了沾小瓶子里的碘伏抹在手指关节上。 文喜抱着书包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赵悬却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 “你不疼吗?”文喜轻声问道。
赵悬虽说是听见了,但文喜的声音比耳边的蝉鸣声还小。得亏现在街道寂静,否则助听器都不管用。 赵悬抬头看她一眼:“你下次能不能大点声说话?” 文喜看着他的表情,明明听到了却不回答,反而挑起了她说话的毛病。文喜清了清嗓子,微微弯下腰:“你——爱听不听!”
赵悬抹药的手一顿,动作如常抽出一根新棉签,沾好药水。另一只手飞快抓住文喜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上来,滴着药水的棉签搭在了她的伤口上。 文喜瞬间憋红了一张脸,拼命将手往回抽。所有反驳的语言都变成了唔唔唔:“……”
赵悬的力气比她想象得还要大,最后文喜告饶:“疼疼疼!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大声对你说话了!”想了想文喜又补充道,“也不小声,就——就适中音量!” 赵悬仍旧没撤手,钳住她的手腕将细碎的小石子挑了后,抹好药才放开。 文喜眼泪汪汪抱着自己的手吹气,仿佛那是她失而复得的肢体零件。
赵悬将棉签掰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返回来和她说:“照你这么个怕疼法,估计到了明天,你的手还是今天这个样子。” 一边说,一边撕开创可贴:“手过来。” 文喜带着“怨气”的眼睛瞪了赵悬一会儿,又没出息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贴好伤口,文喜飞速抢回自己的手,亡羊补牢似的来了一句:“其实我不怕疼。” 赵悬笑着摇头,他没贴创可贴,只是甩甩手,风干了药水:“行,你不怕。” 赵悬把她送到了家属楼院外。 “你家住得挺高级。”赵悬看着门口不动如松的保安,又看着小区里面的灯火通明,不由得发笑。
文喜和他并肩,看着无数个小小窗户里面闪动的光影,苦涩一笑。
“不是我家。”文喜叹了口气,“外面看着好,里面却是像螺丝一样一圈一圈绕起来的。回家要踩好多节楼梯,楼上是房子,楼下还是房子。” 赵悬的眼神微微擦过文喜的脸,最后落在了她泛着光的眼睛上——像蝶翅一样的眼睫忽闪忽闪。 赵悬漫无目的地问道:“这不好吗?” 文喜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或许很多年之后,这就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管理森严、独门独户的家。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我更喜欢一砖一瓦搭起来的平房。每当下雨,我可以很近距离听见雨落在家里的声音,啪嗒的声音落在塑料雨棚上,整个院落的人端着小板凳,坐在檐下,一边乘凉一边说着闲话。” 赵悬听完,莫名笑了一声。 文喜:“你笑什么?”
赵悬抿上嘴,微微动了动唇角:“我在笑你是个傻子。” 文喜:“……”
“只有傻子才会怀念过去。”赵悬的眼神渐渐冷淡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一味的沉浸在过去,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你。怀念根本没有可能重现的以前,倒不如在未来靠自己的能力,还自己一个更加完整的过去。” 文喜沉默站在原地,眼神落在赵悬赵悬身上。他肢体上下泛滥的孤寂像月光一样席卷而来,带来的空气都是令人窒息的。
也许对于有些人而言,过去并不美好。 “那就向前走。”文喜戳了戳赵悬的胳膊,将他从沉默的死亡海里拉了回来。 “什么?”赵悬微微干涩的喉咙破出一道疑问。
文喜背着书包往前走了一步,而后转身,向着赵悬说道:“那就往前走,时钟在往前走,地球在往前走,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往前走?”
文喜举起手,握拳。眼神坚定,语气更坚定:“既然赵同学都发话了,不得严格执行?” 赵悬扶额,看着一步之遥的文喜,莫名生出一种无措的情绪。 “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
文喜啊了一声,有预感似的发问:“你别说我像个傻子……” “真让你猜对了。”赵悬笑说。 文喜放下手,冲着空气锤了两拳:“能把赵同学逗笑,看来傻子挺有用的。”
“现在的你和我一开始认为的“文喜”并不一样。”赵悬说。
文喜看着他,并没追问有哪些不一样,反而平静对答:“你和我一开始认为的“赵悬”也不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月光悄无声息地延绵,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小区门口的香樟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花坛中的某株雏菊种子,迟钝地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