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刚过,柔暖的南风代替了呼啸的北风。春草冒了头,柳条子也抽出了嫩芽。冰封的池塘化开了,风起时,吹皱一池春水,纤细的水黾伏在水面上,四脚压出小小的印记,乍然起跳,消失不见了!女墙边报春花生出了花骨朵,日头高了,衣衫薄了,素手执扇又摇了起来。天上的浮云来了又走,聚了又散,苏锦在这不大的院落里,感受时间的静谧和缓慢,然而,流年何其快。定了叁月初十六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
自从闹过几场后,苏锦更少出院门了,就连英若男来请她,十次难免答应一次。不想姑母难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高家建了新园子,栽种了许多名品珍贵的异邦花木,高双儿约了她很多次前去观赏,她也给回了。
她是非常会赏景的,从前在家时,父亲教她看各派盆景,树干用棕丝精扎细剪,清秀不失壮观,宛如一幅工笔画;母亲对花草更是格外上心,春赏牡丹,夏赏莲。扶桑、月季、海棠一年四时总不断。绣球、倒挂金钟样子最是可爱。家里还有暖房专门请了花匠培育兰花,只因父亲爱它君子品格。花朝时节,月夜点香祭拜,满院子争奇斗艳,和丫头们捕蜂捉蝶。为这,总说身体不适,向先生告假。先生就拿元朗哥哥撒气,宋清平总是笑而不语,帮她们遮掩替她们顶骂。如今家中无人,府上空了,没人打理,花园子也荒芜了……,苏锦每每想到都会生出无限感慨。
纳吉、纳征、大定、小定、聘书、礼书、迎书一桩桩一件件,姑母和姨娘从媒婆子第一次上门后就忙活起来。千般事情万种头绪,忙中有序。苏锦却不忙,都讲女儿家给自己赶工嫁妆,亵衣裤都是自己准备。可苏锦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差不多的东西都是林姨娘帮她置办,问她这个花样好不好,那个颜色行不行,她总是这样也好那样也行,全无待嫁新妇的喜悦,急的林初兰念叨她。念叨急了,就自己躲到书斋看书写字。
姨娘不仅念叨她,也念叨周家做事如何敷衍。姑娘过门婆母都不来见,派了个叔伯家的婶母来相看,可见是不重视。给了个礼单子倒是眼花缭乱的写了一本册子。林初兰让苏锦看,读给她听,苏锦略翻翻就撩下了,满心满眼的不在乎。林初兰又急了,总想着在聘礼上能体现出重视,可是自家姑娘却毫不放在心上。
苏锦自小临了很多名家字帖,很会写字。她会多种字体,汉隶行草、魏碑赵字都能模仿的八分像。虽然女孩家写这个是个乐子,可父亲和宋清平却十分欣赏她的字。父亲给了她很多点评,宋清平也非常喜欢在她的临帖上题跋盖上自己的一方小印。心烦时她就会临帖,父亲说写字让人心定,以前她觉得有道理,可现在发现不对了,怎么也无法凝神。她常常写着写着就出神,自觉不自觉的写起了宋清平的字,他的字如其人,坚定而柔和。
是啊,这是怎么了?哎……
最近她总是时不时的想起他。她想他也许科场上夺魁折桂,高头大马,披红游街,风光无限,不枉他父亲的殷殷期盼和他自己的寒窗苦读。她想可能他家中也在给他商谈婚事,他牵着自己的新娘归家,谁会嫁给他呢?他那样温柔的人,谁嫁给他他都会真心对人家好。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元朗哥哥也算是苦尽甘来,想到这里苏锦是欣慰的。虽然以后的日子再没了牵连,可她仍盼着他好。
可她唯独不期盼她未来的夫君周彦邦,那个见过两次,冷着面孔,一副凶相的男人。众人都说他好、周家好,虽然高家不是好地方,可是她对周家也是一无所知。众人又怎会知道周家好不好?有钱有权势就是好吗?表面光鲜就是好吗?可见是敷衍人的吉利话。偶尔姨娘会告诉她,周家的大公子,她未来的夫君是如何如何,可她总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
喜欢就是喜欢,不爱就是不爱,心里想的是谁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她和元朗哥哥那日一别,可真的是天涯一方了。自己说了这么多义绝情断的话,一定伤了他的心,还盼什么呢,犹如石子丢入池塘,烟花散尽夜空,只那么一瞬,各自隐入尘烟,再无缘了!
宋清平何曾放下心来,贡院里奋笔疾书也是他,心如汤煮的也是他。前场、后场、论文、政论、判词、评论、公文。连篇累牍,行云流水,酣畅淋漓。虽春寒料峭,可每写完一篇,竟像是大动干戈,常常是前心后背湿透。为了门楣,为了父亲,可他更想为了心中之人。他知道这一举势必要中,堵上了未来的所有,若不中将意味着什么?背负了太多,无形中的压力让他弱不胜衣。短短的一段时间,素色的袍子愈显宽松,青色的胡茬越发显出面庞的苍白。
一声令下,提篮交卷。宋清平拒绝了同窗们的邀约,出了科场就直奔家中。
宋致轩只吊着一口气了,家中只余一老奴一小厮。看到宋清平归来,慌的迎了上去。
“老爷,老爷……几次昏死过去。我们没有办法,只在他耳边安抚他,说少公子马上就出科场了,这几句话才诓的老爷撑到现在。”老奴哭的老泪纵横。小厮跟着老奴跪地痛哭:“小的们都吓死了,万一老爷有个闪失,我们如何处置。现在好了,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