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帕擦擦嘴角。
平日里最为熟悉懂他心意的小厮道:“老爷,药撒身上了,少爷怕是想换身新衣服。”
“是!我儿平日里最爱干净衣物了。换,立刻就换!我儿振作起来,放心,害你之人爹必会千刀万剐,那余声声爹也会让你娶到手!”
余声声去福记听戏。
好久没出来了。
且亲提到了她爹娘那里,已不是她能做主。
爹爹交好官员中,官职最高的便是太傅。太傅跟布政使大人关系并不好,想来也说不上话。
说书先生正说到:“这古时纨绔子弟纵马伤人,鱼肉百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声音突地越来越小。
轮椅声靠近,余声声侧头,是刘鸷。
他坐在轮椅之上,由人推着,相比上次的凌乱。
此番他一身紫衣,头戴玉冠,已好了太多。
即便右脸颊烧疤仍然显眼。
说书先生换了腔调,自如地切到了别的故事,整个福记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双腿离地,都仿佛压着一颗想要立刻逃跑、但又好奇的心。
刘鸷扭头去看余声声。
随即,手指点入茶杯水中,用垂着的手指沾水在桌面写下一个字:
娶。
嘭一声,如同爆炸,当时在场围观之人立刻将消息四散。
提亲之事还仅有布政使和皇城那边的家人知晓,这一下便是整个徽州城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布政使大人之子众所周知的被废,不仅是双手双脚,连那地方都被废了,可他要娶人?
谁啊?
皇城知府之女余声声。
现下所有人都在看热闹,这知府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是卖女求荣,还是拼死反抗。
看热闹的人总是不嫌事大。
反正万一得罪了布政使,死的也不是他们家人。
其实余声声在布政使向爹娘提亲那刻,就没打算反抗。
家中无权无势,唯一路子便是如前世何娉婷母亲那样告到圣上皇后面前去。
可正因为是旁观者才知道他们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能到皇帝皇后面前,还正好碰到了一个自己,还有一个为自己杀镇国大将军的皇帝。
现下就算皇帝圣明,大概率也只是会让这门亲事作废。
布政使大人的性格跟他儿子般睚眦必报,事过之后,他们一家必被残忍报复。
所以她才去找刘鸷,想问清楚。
希望布政使提亲只是为了娶个儿媳妇回去装点门面。
这样的话,一方面她仍然能够留在徽州,另一方面,布政使的姻亲关系足以在以后保全家人。
要是娶过去报复就不好了。
她也怕疼。
刘鸷这个“娶”字更让他爹刘争认为余声声是他心仪之人,命令余声声这段时间多来陪陪刘鸷。
余声声也没有推诿。
带刘鸷去她惯常坐的小船中,只有他们两人。
船没有浆,也没有划,就停在江心。
余声声跟别的女子不同,她偶尔蹲在船头伸手摸摸水,也不说话。
“这里很清静,所以也能让人心情平和。”余声声轻声说。
江上清静,远离人群,波光粼粼,清风微微。
刘鸷盯着余声声侧颜。
他以前从未这么安静过。
自从被烧哑后,夜里倒时常这么安静,因为他总是半夜被惊醒。
丫鬟小厮都在熟睡,他发不了声音,喊不了他们。
被凌虐之时,爹爹就在门外,能见到影子。
他被压制住双手双脚,想让爹爹冲进来却发不出声音。
直至对方将烧红的碳靠近他。
余声声问他怕不怕。
刘鸷握住轮椅两侧的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尽力贴住。
他不想怕,可身体让他怕。
光想起来就痛得浑身发紧,牙齿咯咯打颤。
直至如今夜里还会有炭火堵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惊醒,醒出一身汗后产生强烈空虚感。
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下人们对自己毕恭毕敬,可刘鸷分辨得出他们眼底的嫌弃之色,乃至在门外嘴碎的快意。
平日里他会立刻吩咐他们去死。
可现在的他,连表达都只能由那些小厮猜。
若以后爹爹出去,有新的儿子,他们又猜不猜得准呢?
刘鸷很清楚。
如今他仍能被服侍是因为爹爹有权。
如若爹爹没有权,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
所以当余声声漫不经心给他轻掖被角那下,他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