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年初,正月初八。
沈星遥的身体,已彻底复原。经过精心调养,身子骨非但不见虚弱,反倒更胜从前。只是脸颊上多了一道伤疤,分外醒目。
她拿着刀来到空旷的山谷,看着溪边悄然绽放的红梅,两眼起初还有些怅然,却又慢慢变得澄澈空明。
沈星遥缓缓拔刀,使出无念刀中第一式“鉴”。
刀意荡过溪面,掀起一阵涟漪。
她摇了摇头,屏息凝神,又使出一次同样的招式。
这一次,溪水水面分外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沈星遥深吸一口气,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边,举刀劈了下去。岩石受此大力,立刻裂成四块向外翻倒,像切好的八宝饭。
桑洵拿着梨子跟在叶惊寒身后,走到谷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张大了嘴。
叶惊寒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星遥再次回到溪边,一刀斩出。
溪面掀起了小小的波浪。
沈星遥露出微笑,又是“鉴”字一式,横斩而出。
溪水接连炸起三簇水花,足有一人多高。
“我的乖乖……”桑洵忽觉两脚发软。
他一想到自己曾和这个女人交过手,还出言挑衅,便觉后怕,随即凑到叶惊寒耳边,小声问道:“她不记仇吧?”
“也许吧。”叶惊寒波澜不惊,“不必惊慌,我也得罪过她。”
沈星遥再次挥刀。
整潭溪水高溅起丈余,在空中崩裂开无数细碎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看着这一幕,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这才是张素知的刀,名曰“无念”。
无念无情,无心无欲。她登凌绝之境,此身已无关爱恨,自是愿为苍生万民,轻舍性命。
张素知一生孑然,早早悟了此境。沈星遥却受儿女情长所误,始终难觅当中关窍,直到如今断绝情念,方有所悟。
她踏着溪面浮石,跳步飞纵而起,手起刀落,一招招使出无念刀中招式。
一时之间,流云走转,山石摧崩,溪水逆行上溅,尘泥磅礴汹涌。刀身颤鸣,厉如雷霆。
一刀破空,石破天惊。
在她演练过刀招之后,桑洵一溜烟跑远,顷刻不见踪迹。
真是个谁都惹不起的女人。
“他怎么了?”沈星遥好奇看了一眼他跑开的方向,朝叶惊寒问道。
“怕你找他报仇。”叶惊寒淡淡道。
沈星遥摇头一笑,走到溪旁坐下。
“现在这样,身子应是复原了,”叶惊寒道,“在山里闷了好几个月,可要出去走走?”
“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吧?”沈星遥看着天空,忽觉一阵恍惚,“好想回去看看。”
“哪里?”
“昆仑山。”沈星遥莞尔。
“你是琼山派弟子?”叶惊寒颇为讶异。
沈星遥点点头,道:“不过很早就已脱离师门,同她们已没什么关系。”
“难怪。”叶惊寒略一点头,若有所思。
“什么难怪?”沈星遥不解道。
“难怪……不似人间客。”叶惊寒微笑朝她望来。
沈星遥见他眼色似有暧昧,立时避开他的目光,笑道:“其实……我原先下山时,也不曾想过会经历这么些事。如今看来,兴许都是历练,都是为了让我早些成长,早些学会怎么顶天立地。”
“劫数已过,”叶惊寒温声道,“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能伤害到你。”
沈星遥莞尔,点了点头,半晌,方道了声:“谢谢你。”
“不必道谢,”叶惊寒道,“从前拖累你良多。这些,都是还你的。”说完,便即起身走开。
沈星遥抬眼望向他的背影,眼中浮起一丝疑惑,沉默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问道:“元夕要到了。我想去看灯会,一起吗?”
叶惊寒闻言,脚步微微一滞,半晌,方才回身,对她点头一笑,道:“好。”
正月城镇,处处都充斥着欢欣的气息。
世人都当沈星遥已死,她也未带刀出门,无人认得出来,乐得一身轻松,只管玩乐。
她的模样看起来和从前并无多大区别,仍旧有说有笑,仿佛从未遭遇过那些令她痛苦之事。叶惊寒走在她身旁,心中感慨不已,心想这是怎样一个心智坚毅的女子,遭遇这般大起大落,竟也未表露出半点波澜。
镇中小河蜿蜒,河面莲灯无数,随水漂浮。沈星遥瞧见那些簇拥在河边放灯的男男女女,忽然流露一瞬恍惚。
曾几何时,她也在观音庙前莲池放下灯火,发愿要与一人相守一生,共赴白头。
不过一年功夫,便似过了千载,过去的誓言,如同烟水尘埃,早不知何时,便已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