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遥伤势本就极重,加上负伤后又硬撑着出手两回,几乎将体力耗尽,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休息,睡得极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若再起身赶路,于她伤势有害无益。
因此凌无非便未将她唤醒,而是帮她穿好衣裳,整理一番,直接打横抱起,走出门外。
往西南方向,走到尽头,是个叫做摩罗谷的地方。在进入罗刹鬼境一个月内,若想离开,只要顺利通过此地,便能回到蓬莱。
六梵天主摩罗,乃欲界天魔之首,于六欲天中,化自在天,以他人之乐而自在游戏,常诱惑、胁迫修行之人,阻挠他们修得正果。
摩罗谷之所以用“摩罗”为名,原因便是在于谷中烟瘴丛生,可令人心欲念穷极,奢尽欢欲,此间欲念,并非佛家所言的“交、抱、握、笑、视”,除却男女情念,喜、怒、忧、惧、爱、憎,杀念贪欲种种,凡心有杂念,都会困死谷中。
然而几人尚未到达摩罗谷,便已发现途中状况有变。
凌无非父子嗅到一阵奇异且熟悉的香味,但又很快消逝,紧跟着,肩头、小臂,忽地一痛,低头一看,传出痛感之处,竟多出一道血痕。
“这是……”陆靖玄眉心一紧。
凌无非只隐隐觉得此间动静似曾相识,立刻反应过来,仅以左臂抱住沈星遥,腾出右手,拔剑挥出,迎风撞上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寒刃,发出“叮”的一声响。
陆靖玄大惊失色:“难不成……”
“当心。”凌无非闻得风中异响,连忙抢上前去,横剑荡开一股强劲的风势,旋即将玉尘递给陆靖玄,道,“先用这个。”
“这便是张素知的刀?”陆靖玄接过玉尘,目光扫过刀鞘,脑中忽地闪过白落英的身影来。
二十年前,那短暂相处的两个月时光里,他不止一次听到白落英赞许张素知。
少年成名,一把横刀,斩浮云,断青霄,舍生取义,换无数人平安,还中原大地一片清净。那般襟怀,顶天立地,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豪杰。
而她一生血泪,都落在了这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刀上。
陆靖玄忽觉此刀珍贵,有千斤之重,握在手中,仿佛握着中原武林盛极的那段年光。
横刀出鞘,光影倾泻。他虽使不出张素知母女那般傲视天地,俯瞰尘嚣的意蕴,却也尽了平生之力,不敢辜负此刀一分一毫。
二人从杀机重重的暗影中穿过,身上不可避免地落下了大大小小的刀痕。凌无非愈觉此事诡异,却忽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
竟是青葵!
“是你在捣鬼?”凌无非大惊。
“原来影阵不光只能在暗处,在明处亦可。”怡娘的话音从她身后传来,末了,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凌无非冲青葵怒喝。
“我已无路可退,莫要怨我。”青葵黯然道。
陆靖玄眉头紧蹙,冷不防被一道劲风划破肩头,即刻向凌无非所立之处退了半步,随即抬眼望向青葵,瞥见从她身后走出的怡娘,露出诡异的笑容,忽而明了,抬手指向怡娘,冲青葵问道:“莫不是她把那些村民都给抓走了,逼你就范?”
青葵不言,只黯然闭目。
“愚蠢至极!”陆靖玄挥刀荡开风中一阵急促的攻势,大声说道,“你好好想想,就算你真帮她除掉我们几个,难道她便会放过那些村民吗?那些可都是当年从玉峰山里侥幸逃生的人,或是他们的后代,即便不曾亲眼目睹围剿情景,也多少会从先辈口中听闻些许旧事。这些村民,于薛良玉而言,个个都是证人,个个口中都有证词,他要斩草除根,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你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凌无非怒极,“个个都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难道还指望他们用自己的脑袋,想清楚这当中的前因后果吗?”他情绪波动过大,话音盖过风声,全未留意到身后袭来的一掌,不觉一个趔趄,抱在怀中的沈星遥也摔落在地,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凌无非大惊失色,拔腿疾追,刚到她身旁,便觉背后凉意袭来,一时之间不及还手,只能一把将沈星遥搂入怀中,以肉身抵挡。
他的右侧肩胛传出剧痛,伤口从后贯穿身前,鲜血喷涌如潮。几乎同时,背后又受重击,低头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摩罗谷的入口,近在眼前,却已无法到达。
凌无非并非不甘心死,也不是不甘心死在此地,只是,若命丧于青葵之手,他实在难以接受。
她和那些村民,可是张素知用性命换回来的。可这些人,非但不帮助他们,反而要将他们往死路上推。
不是不甘,而是不值。两代人的心血,竟要为了一帮无知蠢货而葬送于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在这时候,站在远处的青葵见沈星遥有危险,似也生了动摇之心,向后推开一大步。陆靖玄亦匆忙上前,荡开影阵怪风,护住凌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