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尔还记得那天,记得那让自己绝望的场景。
自己的弟弟尤里躺在家里阴暗的床上,喉咙上破开了一个洞。
不断有花瓣从洞里落下,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预感到了死亡的到来。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
那个洞,是为了让花朵不会堵塞喉咙,减缓花朵化的进行,身为哥哥的他亲手打开的。
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已经见过太多的人变成花朵死去,包括他们的父母。
花是越咳越多的,不会因为从身体脱离就变得缓和,反而会因为堵塞越发汹涌。
而人的身体却因为花朵化失去了常理的构造,即使破开洞也不会流血,只是成为内外的通道。
他亲眼见到有人死前发疯,将自己搞得千疮百孔,却活了更长的时间,所以才会想到这办法来延续尤里的生命,让他能够长大。
每个人的花朵化进程都是不同的,开始与结束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没人知道这种现象的原理,没人能够预测自己的死亡,有人从盛开到枯萎不过一瞬,有人却能够无知无觉地绵延数年。
他们的父亲在生下他们后就早早去了,母亲则多活了较长的时间,直到几年前才结束了生命。
而他自己,则开花得极为缓慢,甚至连呛咳都很少发生。
……可是尤里不同,他的花朵化来得太晚,却又进展得太快了。
男孩的身体从生下来起就太过虚弱,蒙德尔记得自己年少时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帮弟弟买药,那是他们生活之外唯一的开销。
即使那样,尤里也在普通地长大,蒙德尔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花朵化近乎停滞的存在,他们毕竟是兄弟。
直到某一天,对方突然开始猛烈地咳嗽,几天之内就几乎吐出了别人半辈子的花。
少年一眨眼就消瘦了,仿佛每天都要吐出十几年的生命,没几天就要随风逝去。
当时还同是少年的蒙德尔根本无法接受,他发了疯地到处求药,希望阻止弟弟的呛咳。
尤里明明还那么年轻,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还没长大就迎来生命的终点。
不止如此,人都是自私的。
一个人活在这个国家太过可怕了,蒙德尔不想失去所有的家族,孤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这个名为“死香”的人间炼狱中……
他不想一个人!
所以,他亲手在弟弟的身上留下了伤痕,帮助他打通了通道,让花瓣不再堵塞。
破坏自己最爱亲人的身体太过煎熬,可是蒙德尔还是忍过来了。
他成功了,自那之后,尤里不再会猛烈地呛咳,花瓣在堵塞喉咙前就会从脖子上的空洞飘散出来,那之后两人很是度过了一段温馨的时光。
原本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生命的尽头,那不会来得太晚,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叫作“潘蜜亚”。
……可是现在,就连那简单到卑微的梦都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
尤里病倒了,没有征兆,也没有呛咳,只是突然就那么病倒了。
蒙德尔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睡得多,一天比一天变得呆滞僵硬,从伤口里渗出花瓣。
蒙德尔跪在他的床边,情绪止不住地崩溃。
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了自杀,想到了和尤里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床上的少年却好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突然清醒过来虚弱地说道。
“哥哥……哥哥……你在哪……”
“这里!我在这里,哥哥在这!尤里……不要怕,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蒙德尔紧紧握着少年的手放到脸旁,让他感受到自己的陪伴。
可是尤里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拂去自家哥哥眼角的泪水,浅浅地笑着说道。
“哥哥……别哭,你要活下去……”
“离开潘蜜亚……离开这个早已死去的国家,好好活下去……”
蒙德尔不知道尤里在说什么,他在长久的昏沉中也时不时说着奇怪的呓语。
只是这件事他不可能答应对方,他不觉得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尤里,别说傻话了……潘蜜亚的人摆脱不了死香的诅咒,即使离开我也活不久的,不如就这么……”
少年好像猜出了哥哥未尽的话,轻轻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反复说道。
“可以的……哥哥可以的……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蒙德尔只当他是病糊涂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尤里向他继续说道。
“哥哥……你能不能把我抱起来……”
……都到了这个关头,蒙德尔又怎么会拒绝弟弟的要求。
他把少年从床上抱了起来,让他坐着和自己额头相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