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都没看到过一群小孩光着屁股在河里洗澡。
说是河,其实是小溪,二三米宽的一条,才没过小孩子的腰,清澈到能看到小溪底的石子和贝壳。小孩们都把自己的短裤脱掉,能看到清晰的晒痕,我觉得无所谓,但第五寻见我在就怎么也不脱衣服,在旁边被人扯了下裤子,脸涨的通红。我识趣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随便转转。
旁边是玉米地,玉米的高度能完全把我遮盖住,我想继续听听那遥远的、来自真实世界的声音,于是闭上眼睛,陷入了鬼魂的睡眠。
没有仪器的声音,耳旁的呼吸声是证明我还活着的最后一道枷锁,我听到我喜欢过的女生在我耳边说话,她告诉我:“我以为你有九条命呢……还是会死的不是吗?”原来呼吸不是我的,是她的。
我惊醒了,如在世时一样。如果鬼魂的梦境就是现实,那我应该已经死了。失去了来时的路,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只有一个小孩能看到我。
人死之后是很寂寞的,其实有时候觉得寂寞这种情感也完全丧失了,只是觉得乏味、无聊,只有看到第五寻的时候,才惊觉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
起身的时候,下意识拍拍身上的泥土和青草,身旁的玉米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很疑惑,见鬼了吗?第一时间没想到的小孩探头走出来。哦,原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我的存在了。
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说的话却小心翼翼的:“姐姐,咱们准备回家了。”我走近他的时候,闻到了花香味。
不知道是什么花,总围绕着我们,我四处寻找也找不到,第五寻试探着拉我的手的时候,我碰到了他手心的花。不光是手心里,还揣了满满一口袋,被指尖掐出汁的嫩叶,被搓折到散落一裤袋的花蕊,黄色的、紫色的花瓣,这是只在农村肆意生长的野花,我很好奇,问他:“你为什么要摘这么多花?”
他摇摇头,不想告诉我,他的手心里全是草的浆汁,他在身上抹了抹,又拉住我的手。
“姐姐,回家了。”他说,带着点娇憨的语气。在跟我撒娇呢。
他的手指很光滑,不小心触碰到的手臂也是,我握着他的手,像牵着自己的小孩。做人妈妈的感觉……对于作为高中生死去的我很罕见。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小孩。
我们回家,要走长长的路,农村没有路灯,只有星星给我们照亮,第五寻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他说他也很想有个兄弟姐妹,自己在家里实在太孤独了,他比同级上学的小孩少两岁,长得瘦小,其他人都不愿意和他玩,不过,他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笑、表情却是严肃的:“有姐姐保护我,我好像也能和他们玩到一起去了。”他那糯糯的口音实在是可爱,我忍不住也学着他说话了。
他却一下子在乎起自己的口音来,涨红了脸,像在大河旁洗澡的时候那样。小孩子敏感的自尊心被我一句话给触动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告诉他:“你是很乖的小孩。”第五寻就又笑了。
夜色之下,我看不清他的笑容,但我知道他在笑,他的线条是舒展的,整个人是放松的,走在这样广阔的原野上,就像一阵会吹到遥远地方的风。我觉得很快乐,这快乐是前所未有的,我也像一阵风一样飞起来了。
他是我的小孩,我想。
他爸妈给他留了饭,自己早早上床睡觉了,第五寻轻手轻脚地多拿了一份,钻进地窖里。裸露的墙角有用胶布粘贴着的电线,一个简易灯泡垂下来,红蓝电线纠缠着挂在第五寻的木头桌子上,他把书包放在水泥地上,按下了一个按钮,灯亮起来了。
昏黄的、从远古时期人类第一次发现火苗时就存在的光被制造出来了。他用书包当垫板,开始写作业,我在旁边看着他写错了好多字。
用食指蹭过起毛边的纸,指向了错误的地方,我对他说:“这里,写错了。”
“老师是这么教的。”第五寻嗫嚅着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为了一件不归他的错羞愧,像一只淋雨的、小心翼翼的小狗,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因为刚洗过,被风自然吹干了,非常好摸。
他们老师教错了,我想。没有固定的教材,那老师当然想怎么教就怎么教。我知道正确答案,就把笔从他手里拿过来,写给他看:“喏,是这么写的。”
他点点头,说:“知道了。”
农村的夏天过的比其他地方都要快乐些,我也只能教些我懂的东西,那些仍然没被失忆抹除的、已经由经年累月的记忆变作常识的知识,我用半截的短铅笔写在第五寻的田字格上。他没有太多纸,用完这个,只能去向别人要。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思,第五寻用捉来的甲虫和蝉换来了两本破破烂烂的本子。
他好像很喜欢学习,在我的印象里,学校是个比家可怕一万倍的地方,体育课上我会落单,一需要组队的实验课、我是被剩下的一个,没人会选择我……因为我喜欢女生。我始终分不清自己的感情。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