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长瀛是何等人,高坐莲台的圣人。
他是出家人不爱权不爱色,这世间之物,无有一物可入他目,他立于槛外看世人,能支撑他活于世的,仅天下尚未一统罢了。
前世的顾成瑞敬他堪比圣祖帝,恨不能一行一举皆肖像其师,他既一心学那老道士,必有一颗断情绝爱的帝王心。
容歌每每想到危长瀛,总会生出一种无力感,以至她哪怕重生一世,面对他仍会心生畏惧,他强大到无懈可击,她甚至于不敢与他为敌,哪怕这一世她选择做个好人。
顾成瑞看着她欣长纤弱的背影,心底顿生酸楚。
皇后不信他心……
转念间酸楚尽褪,他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与她同看殿门缝隙处的夜色,问:“皇后,与朕再合作一次如何?”
容歌转眸看他,微一挑眉:“有何好处?”
他转过头来,眸底蕴含笑意,漆黑的眸,定定看她,一字一顿道:“天命蛊、天雍教。”
容歌扫过他脖颈一眼,前世她可在老妖婆手里救下他,今生他若敢算计她,她也可杀了他,便舒眉一笑:“好!那小太监就算你我合作之礼。”
-
容歌自东宫离开后,着实过了几天平静日子,除每日去闻圣阁扮演乖顺小徒弟,便是在斋心阁做温顺知礼的学生。
容霓与南霁不知被谁威胁了,或是忌惮她如今成了危长瀛的徒弟,总是躲着她走。
这过于平静的日子,很难不让容歌感到厌倦,于是伙同晏犰失忆的云晓,一连三夜行了天下大同的“好事”。
昨夜容歌一夜未眠,总算把沉心阁走水受牵连的商家的银子还了。身上还剩了几千两银子,算了算日常开销,本打算一毛不拔的容歌,咬着牙拿出了一百两银票,送到了沉心阁。
于是,待一夜未眠,依旧精神抖擞的容歌踏入闻圣阁,看到危长瀛端坐在书案后时,她下意识地去看安之意。
自做了危长瀛徒弟,容歌没少向安之意打听危长瀛作息,每每都是待他不在闻圣阁时才来做乖徒弟,趴在矮桌上练字。
昨日安之意可是说过,今日危长瀛不会出现在闻圣阁。
安之意一身藏青短打,安静立在危长瀛一侧,低敛着眉目,完全不去接收容歌质疑的眼神。
容歌于心底暗骂:可见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面上却是乖乖的走到危长瀛高案前,对他行了师礼:“容歌拜见天师。”
危长瀛把手中杯盏放下,缓缓地问:“夜里可曾好眠?”
容歌保持着行师礼的姿势,被他这般一问小腿肚子直发颤,心险些提到了喉咙。一时间只觉自己所有秘密无所遁形,几乎要瘫坐地上。
强压着忐忑不安,艰涩回道:“还,好。”
书案后的危长瀛浅垂着长睫,玉白的菩萨面,面部轮廓线条柔和端美,微一抬眸,黑眸褪去沉寂,只余不染人间烟火的清泠。
他唇角微扬了一丝笑意,于书案后俯瞰她:“三日后,为师有场休沐会。”
休沐会?
容歌怔了一下。
她的试卷得了丙,不是只有得甲者才可参加吗?
容歌心感疑惑微抬起头,不妨撞入一双清泠泠的黑眸,如被慑住咽喉,容歌猛地后退一步,全身肌肉绷紧,丹田内力极速躁动。
她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却是在大雪纷飞的皇宫。他抬手隔空扼住她脖颈,她摔在积雪上,清鸿剑明明就在她咫尺之间,她却提不起丝毫气力去拿自己的剑。
她从不怀疑危长瀛要杀她之心,哪怕她是握天子权的皇太后,他若想杀她天亦不敢挡。
容歌面上褪去血色,绷紧的神经,注视他的每一个微妙动作,算计着如何才能在危长瀛手下逃命。
危长瀛因她突然的后退,蹙了一下眉。
又见她面无血色,巴掌大的小脸,独一双狐眸大而明锐,如遇到天敌的狐狸炸开了毛,死死盯着他,宛若下一秒便要不惜一切与他拼命。
他眼角处微一抽动,故意站起了身。
容歌那根名叫恐惧的神经,终于拉紧绷断,登时双膝跪倒在地,眸底噙泪的对危长瀛凄惨地喊:“师傅!杀徒弟是罔顾人伦啊!”
危长瀛正欲迈步的动作微微一顿。
容歌“蹭”地跳起,快到在空气留下一道残影,瞬移跪到他脚下,死死抱住了他小腿。
撕心裂肺地喊:“师傅啊师傅,纪九拿你当生父般尊重,您怎舍得杀徒儿啊!徒儿还没为您养老送终,徒儿还没能好好孝敬您,您不能杀阿九啊———”
她声音本就较一般女子软柔,此时拔高的嗓门,颇有绕梁三日不散的奇效。
安之意唇角不停抽搐,索性捂住了耳朵。
危长瀛因她这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叫喊,面上罕见有了错愕之意,微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