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时三月仍带着料峭寒意。
这时门口传来通报,通报太监扯着高亢嗓音喊:“皇后娘娘驾到。”
盛天青抬头,视线不抬,听到脚步声入门,经过他身侧时忽而停下。
他稍微抬眸,在斜前方,瞥见一双石榴花纹绣花鞋,半遮半掩在朱红长裙之下
皇后弯身行礼,亭亭玉立在纱帘前,对赵靖询问:“臣妾有要事启奏,可否先请盛将军改日再来?”
赵靖看向汗涔涔的盛天青,一改肃色,说道:“是朕糊涂了。盛将军今日刚回家,便被朕叫来宫中。你先回家中好好歇息,过段时间恢复好了,朕再召你入宫。”
盛天青叩首谢过赵靖,在皇后的侧目注视下,他转身离去。
皇后又遣走殿内侍奉的所有太监和宫女,命令他们在殿外待命。
大门关闭后,赵靖见屋内并无外人,难得不必严格持礼,脊背一松,半瘫坐在龙椅上。
皇后出言:“皇上,真太子已经找到了。”
赵靖大喜过望,忙磨墨伸纸,写道圣谕:“皇后,快说出那人姓甚名谁,朕即刻下旨,立他为太子。”
皇后轻轻摇头,掀开纱帘,拦住赵靖下笔的手,嘲笑:“赵憬,一朝怎能有两个太子?”
帘内坐着的赵憬,眉毛与睫毛均是白如鹅毛,双瞳浅如淡黄琥珀,全身皮肤苍白如无血色,甚至可见皮下流淌的靛青血脉。
赵憬生负怪病,浑身苍白,见不得光,一见光便如灼烧。
同时,他的视力也不大好,只能看清一尺不到环境。他认识皇后这么久了,今日才算是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
“那就废掉赵傲天,猫怎能做太子?”赵靖自认为提出一个极好的点子,趁机软声相求:“嫂嫂,可否放我出宫,这皇帝我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在宫内,赵憬代替亡故兄长赵靖做皇帝,名头是好听,实际他冷暖自知。
他被软禁在殿内,终日无所事事,只能炼丹念经,为国祈福。出外透一口气,想为国上阵杀敌,但差点在战场上身亡。
不是好死便是赖活着,这皇帝做得憋屈。
皇后笑道:“你我辛苦经营了这么久,可不能让太子窃取了果实。”
果实,指的是赵家天下。
赵憬不寒而栗,他借口风疾,极少参与政事,最多也就是封赏了裴朔,让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家人。在朝中经营之人,唯皇后杨静则一人,江山实际上早就改姓杨了。
“那嫂嫂的意思是,杀了他?”赵憬问。
皇后苦恼地一笑:“本宫有个毛病,就是惜才。他倒是个百年难遇的辅臣苗子。”
话落,皇后抽出赵憬手中的笔,接着赵憬圣谕的开头,补全了旨意,又把旨意递给赵憬。
赵憬低头,看着杨静则代他写下的圣旨:升元太子侍讲连长晋为太子少师,并升为吏部尚书,文华阁大学士。
但最后一句却是,让连长晋暂入住东宫,辅佐太子赵傲天读书。
赵靖拿起玉玺,替这道古怪的旨意盖了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皇后,这又是何意?自古哪里有外臣住在后宫的,这不相当于告诉外面连长晋就是太子了。”
皇后:“没有册封旨意,他永远只能是辅臣。至多,是未来储君的爹。”
*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连长晋等到一道圣谕,批准他当晚留宿在东宫。
雪然听到是皇上的旨意,本已放下不安,再一细细端详圣旨,发现旨意上面的字,是皇后所写,又重新提心吊胆。
深夜时分,雪然忐忑独坐在寝间。
“咚咚咚。”窗口传来三下有节奏感叩动声。
雪然踞坐于窗边小案前,拉开面前的花格木窗。
连长晋站在窗外,换上与六年前相似的月牙白软缎锦袍,披戴着一身月色。
六年前的上巳节,他也是这样,趁深夜无人时,轻敲兰闺的那扇窗子。
“今晚你先回去吧。”雪然驱赶他离开,正要关上窗户。
连长晋轻按住窗户,说道:“康年,有样礼物要赠予你。”
“嗯。”雪然说道:“通过窗户递给我吧。”
连长晋从怀中取出一支金钗,钗头装有羊脂玉和黄金雕饰,是白玉鼠抱着金稻穗的形象。
雪然想起当年送给他“白鼠抱穗图”的荷包,登时涨红了桃腮,说道:“你竟还记得此事。”
“岂止是记得。”连长晋双颊也飞上红晕,隔着窗框望向雪然的双眸。
雪然“嗯”了一声,低下头,握着金钗若有所思,情意绵长的话藏在心里,也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
“我替你戴上它。”连长晋忽而开口。
雪然点点头,展开手掌心。
连长晋拿过金钗,抚过雪然的发间,插钗于发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