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佑一朝,先后两位储君,未尝没有人私下比较过,可任谁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是以,眼见着朱太后目光怔怔,似又陷入关于往事的怀念中,杨姑姑忙笑着为李忱开脱:“我的娘娘,此事也不能全怪殿下呀,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有人刻意引诱,自是难以防备。”
“话虽这么说,”朱太后并未因杨姑姑的话而有所宽慰,半阖着眼,眉间仍愁绪未开,“只信里,哀家允诺舒音,太子对盈丫头的心意从未变过,有哀家在,这婚事她无需操半点心。”
舒音是薛老夫人的闺名。
说到此处,杨姑姑也一时无话。因她亦知,若不是与太后这么多年相知相契,若不是对太后信任不依,恐薛老夫人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挣扎回京,亲手为孙女操办婚事的。
再者,薛老夫人当年执意带薛辞盈回乡,虽泰半是为着薛辞盈的病情,可当时景佑帝的态度,显然也令薛老夫人冷了心,以她的品性,是不屑做出借着救命之恩,硬赖上旁人之事,是以,这一双小儿女的婚事实则彼时已悄然生变,若不是她从中斡旋,李忱信誓旦旦非薛辞盈不娶,再有薛辞盈亦是情根深系,这三年,恐薛老夫人已早为薛辞盈另觅佳婿。
如今赐婚旨意未下,太子却凭空冒出子嗣来,这可让她怎么和自己的挚友交待?
何况这么多年看着薛辞盈长大,她亦熟谙这孩子脾性,外表温婉柔和,实则藏锋于内,并非一味忍气吞声之人,这么大的委屈,她未必甘愿忍受。
一时又想到李忱,原本上面有数位皇兄,这孩子将来也就是个富贵闲王,是以过往十几年,哪里有人认真去教导他为君之道,制衡之术,万全之策,只风云突变,硬生生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便显出这些不足来。
太后愈想愈心烦,忽听殿外宫人高声禀报:太子殿下朝议之后,已来到德寿宫,眼下正跪在宫门外请罪。
杨姑姑瞥了眼窗外明亮的天光,又看了眼太后,见太后仍半阖着眼,似未听见宫人的禀报,只得试探着道:“前些日子这雨迢递不断,哪知道今儿天又放晴了,这一放晴,便觉有些热了。”
“也罢,这般亮堂堂的日色,去去屋子里的潮气也好。”说着便叫小宫人进来,打开卍字福纹支摘窗,顿时,明晃晃的日光便如缎子般铺洒进来。
斜斜倚在罗汉床上的太后轻嗤了声:“他倒乖觉。”
杨姑姑低低劝:“总归是东宫储君,跪在外面没什么事都要渲染出三分来,何况眼下,阖宫盯着呢。”
“便是跪穿德寿宫的地砖又有何用?”太后声音淡淡:“罢了,让太子进来罢,免得有人说哀家这做祖母的,不体恤小辈。”
“是。”杨姑姑就等着这句话,用她这双久经风霜的眼睛来看,说到底,李忱是孙辈,自有父母教导,太后未免隔了一层。
何况她倒并不觉这婚事前景悲观,卫国公府许会恼怒,但便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也不会因小失大,拒了这能惠及家族几代的好事。
眼下闹出来虽面上难看,但总归是天家理亏,私下里定会为此事多做补偿,薛家虽丢了面子却得了实惠,何尝不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此时李忱已踏进殿门。
朱太后睁开眼,便见他朝服都未及换,玉璧缠枝嵌东珠朝冠之下,那张俊朗的脸庞早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眼圈之下,透出隐隐的青灰色。
他大步行至朱太后跟前,便撩起袍子,一声不吭跪了下来。
朱太后见他情形可怜,心里软了软,再出口,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忱磕下头去:“皇祖母,都是孙儿醉酒之误,把持不住自己,未料只那一次,表妹便有了孩子......”
他这话不尽不实,因许思柔并不是第一次之后有的孕,太后心知肚明,这男子一旦开了荤,起了头,有一就有二,但如今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好在李忱言辞之间,并未替自己辩解,朱太后脸色稍虞,心中怒火却未消散。
“你亲娘主意大得很,”她冷哼了声,打断李忱的话,“既看不上哀家择的人,便自己去挑那合心意的孙媳罢。”
她坐起身来,平静的语气不掩疲惫:“罢了,如今说这些已事后无补,与薛家的这门婚事,既是哀家起头,便自今日做罢,以后休再提了。”
“皇祖母,不可!”李忱听朱太后这么说,面色大变,仰起脸来央求:“皇祖母,您知道的,盈盈是孙儿心爱之人,孙儿从少时知事,便只认定她一人为妻,这三年孙儿也等了,只最后......”
“孙儿错了便是错了,只还请皇祖母为孙儿想想法子罢。”
自今晨袁欢向他禀报,李忱便知晚了一步,别说眼下景佑帝尚在关雎宫内怀念先皇后,不能惊扰,便是景佑帝现下出来,这婚事也难像他料想般顺利,而原先他两美兼收的打算也不能如意。
卫国公府便是为了脸面,定也不会痛快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