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池是盛京规模最大的一处皇家宫苑,既名曰池,自是绕一泓碧水而建,宫殿皆建于水上,以飞虹长桥相通,池面广阔,大船可进入,开国时此处是水军习战所用,承平日久,军事色彩淡去,皇室多在此宴会娱乐,端午时分,清晏池亦会举办龙舟赛事。
随谷雨过,暖日融融,将一池春意熏得越发盎然,重殿玉宇错落在桃红柳绿中,然今日,粉桃绿柳的明媚鲜嫩,不敌盛放如彤云的山茶花艳色夺人。
虽说是借着十八学士的名头开宴,可单单赏两株花,未免太过单调,是以新城长公主满城搜罗,重金购买了近百株山茶花,置于曲径回廊和水殿之上。
薛辞盈一路行来,见果然其中不凡名品,照殿红色如朝霞,绯爪芙蓉粉白相间,香妃茶如少女脸颊旁的胭脂,雪塔羽衣等却是洁白剔透,超凡脱俗,更有她从未见过亦并不识得的品种,可见长公主府为了这一场宴会,用了十足心思。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水心殿正中的两株十八学士,十八轮花瓣层层叠叠,芳姿丰盈,再有满殿红粉青娥,花光人面,交相辉映,真真是美不胜收,喧嚣非凡。
相较之下,一桥之距的玲珑水阁上却甚是安静,燕语莺声与丝竹管乐之声悠悠度水而来,只为这安静的氛围平添一番韵味。临水的高台上,一男一女正凭几对弈,女子年约四旬,身着金色广袖留仙裙,雍容矜贵,男子头戴玉冠,身披雪白狐裘,修长手指拈着白子,竟分不出是指尖白,还是棋子更白。
棋局过半,胜负尚未分,女子忽然抬袖,拂乱满坪棋子,郁闷道:“又输了,不下了!”她眉尖微蹙,佯装恼怒地横了一眼对面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三年不见,则徽棋风仍锋锐逼人,也不知让着长姐些许!”
正是新城长公主。
李翊微微一笑,将满坪乱子一粒粒捡回棋罐内,才意态闲闲地反驳:“长姐疏于练习,却将过错推到则徽身上。”
“皇兄曾笑言,长姐棋艺可与我大晋国手一较高下,则徽虽对长姐彼时风采未有记忆,但在凉州时,偶与长姐对弈,虽全力以赴,亦常常落败。”
这句话说得新城长公主面庞上浮起怅然之色:“是啊,这些年忙于内务琐事,不觉棋坪已生尘。”
她的夫君,驸马沈琅,精于武艺,骁勇善战,于文墨之道却兴致缺缺,亦非善弈之人,何况边关多战,这些雅事并不合时宜,是以虽夫妻恩爱,却并无志同道合之趣。
“我方回京,你便南下,待你归京,我回回去母后处请安,却总碰不到你。”稍许自艾自怜拂过心头,不过转瞬即逝,以新城长公主的年纪,这些小儿女情怀自是早已看淡。
她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幼弟,带笑的语气里含着抱怨:“细数起来,你我二人竟不如在凉州时见得多呢。”
对于姐姐的抱怨,李翊并不多做解释,只温声道:“是以,长姐今日唤我,我便过来了。”
新城长公主只是说说而已,实则她亦深知景佑帝脾性,沈琅既如今驻守凉州,则京中平津侯府便有意无意淡化了与端王府的来往,帝王心结,李翊与她均心知肚明,默契地避而不谈。
长公主心下暗暗嗟叹,垂目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下方的水心殿,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致问李翊:“则徽可知我今日郑重其事下帖子请你,是为何事?”
李翊清隽的眉眼终于露出无奈之色,便听新城长公主悠悠道:“母后今日虽未能来,却千叮万嘱交代了我一桩差事。”
“母后重托,我不敢辜负,然这差事恐我一人做不好,思来想去,少不得则徽帮忙了。”
见李翊只是摇头苦笑,新城长公主乐不可支,拊掌大笑。
笑过之后,她认认真真道:“则徽,不是姐姐说你,你的确该成家了。”
“有个人晨昏相伴,朝夕相对,那种滋味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好。”
想了想,她凑近李翊,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坦白告诉长姐,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你放心,姐姐绝不与旁人说。”
新城长公主打量着眼前身披狐裘的李翊,除了面色苍白一些,畏寒一些,那昳丽的容貌与从前并无分别,只与少年的锋芒毕露相比,如今却是阅尽千帆,洒脱淡然,仿佛已看透世间万象。
她心头念转,猜测道:“啧啧,莫非真是在等陆家陆缃?”
她回京之后,听过坊间流传的关于端王李翊和齐国公府大小姐陆缃的爱别离求不得,不过在她看来,纯属以讹传讹。
李翊之所以和齐国公府扯上干系,不过是因少时他曾师从陆老将军习武,便连李翊离京去军中,太后原不同意,也是陆老将军打了保票,亲做举荐。
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义,李翊敬重陆老将军,虽老将军过世,每逢回京或年节却依然如从前上门拜访,但陆缃,新城长公主皱眉,从前并不见两人之间有特别的情意,要说陆缃入大相国寺戴发修行,为国祈福,尚有几分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