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知县大人一句“请王爷移步正厅”,南絮几乎是逃也似地疾步离开,这决然地几步大大走出了高高在上的皇子风范。
正堂里灯火通明,燃上了线香泡好了香茶,青烟袅袅升腾,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茶气还是烟气。南絮并未落座上首,只找了个偏位的交椅坐下,这却让知县大人犯了愁,王爷随便坐,那自己便只有侍立在侧的份了。
于是亲自将茶水挪过,便觎着南絮的眼色,安静地站在一旁。
从南絮的视角望出去,刚好能看到那两父女走出门远去的背影。她跟在阿爹身后,乖巧伶俐,纤细却并不瘦弱,头上垂下的丝绦随着步伐轻摆,灵动又艳丽。
雨比方才小了许多,南絮这会儿才将将回过神儿来。恍然间忽地明白为何觉得这小娘子眼熟了,原是在梦里见过的。
说出去未免显得轻浮荒唐,可是南絮近来入夜常做梦,且做的是同一个梦,梦中的小娘子虽不辨眉眼,可那婀娜灵巧的身形、摇曳生姿的裙裾,还有她偶尔俏皮的小动作,同眼前的小娘子如出一辙。
南絮比阿英年长,少年人正值敏感多思的年纪,对梦中人则是无限的期待和美好的描摹,却从未有过亵渎、污脏的想法,他尚处在纯真无邪的年纪,加之性情使然,对阿英也越发高看一眼。
况且她的手艺的确令人钦佩,她年纪不大却对园艺花木有如此造诣和领悟,实属天赋异禀。这让南絮想起了自己的母妃,那个同样出生在茂县的美丽温婉的女子。
因花卉同他的父皇结缘,彼时单纯的姑娘尚不知眼前丰神俊朗的郎君竟是这大梁高高在上的君主,一番唇枪舌剑发挥出了最高水准,聪明伶俐、美丽大方,说起自己喜欢的事物侃侃而谈,宛如乡村茂林间一簇热闹盛开的繁花,璀璨夺目又质朴天成。
后来母妃便被宣召入宫,做了父皇众多妃嫔中的一员。然而那样的勾心斗角和倾轧嫉妒的后宫生活并没有磨灭她天然的纯真和快乐,可以说是众多佳丽和名门闺秀中唯一一个脱颖而出,同皇帝情投意合的女子,却也因此招来了嫉妒和无边横祸,直至生下南絮才晋升妃位。
父皇去世后母妃因为难过还大病了一场,后来睹物思人实在不利养病,这才向新君请旨搬回家乡度过晚年,可是即便如此,没过两年也病死宅中。
回忆起这些往事,南絮又想起了那间母妃的旧宅。那里面的装饰、器物都没有动过,还保持着原有的模样,只是那荒废的园子需要好生打理。想来,母妃也是希望能有人懂得她的愿望,将它们恢复旧貌吧。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实属大幸。
正厅里,南絮端着茶盏任由思绪飞扬,眼看着手中的茶一口未动已经放凉了,他还未回过神儿来,知县大人踟蹰上前,小心道:“下官为殿下重新换一盏茶来。”
南絮这才发现自己竟独自深思已久,颇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有劳大人了。”
知县姓贾,是南絮母亲的旧识。如今物是人非,看着小郎君一日日长大,每年都会来缅怀亲娘心中为他的孝心感怀。这厢命人换茶,看着他的神情,感慨道:“王妃若是知道殿下至孝至此,九泉之下定然欣慰的。”
南絮接过茶盏,垂眸轻笑。母妃是他最亲的人,胜过父皇。
“如今阿英的手艺殿下可以放心,能够接手殿下府中的活也是她的造化。”
“大人此言差矣。南絮却觉得这样的小娘子,虽说家境普通却也是爷娘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又有一技之长,关键脑筋十分清醒,这样的人生,竟是南絮都羡慕不来的境遇。”
他轻呷一口茶,眸中似带着笑意。
贾知县点头不再接话,眼前的小王爷是自己的主子,往近了说也是故人之后。南絮每年来茂县都是住在贾知县府上,因此对他的处境了然于胸。
南絮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也是先帝爷最疼爱的儿子,但生在皇家让他从小便懂得属于那种环境之下的生存之道,虽文武双全却处处谦虚谨慎,从不秀于人前,甚至故作傻愣,这才得意平安至今。
也多亏了当今圣上疼爱这个幼弟,虽非一母所生却格外投缘,处处照拂。那些年,兄弟阋墙争夺皇位死的死、贬的贬,他能不沾纷争仍做富贵闲人已是上天眷顾,所以,南絮从不骄矜,也没有王爷的架子,为人平和谦逊。
然即便如此,也实难能有投契之人,毕竟碍于身份和官家的疼爱,大家还是将他视为高高在上的恭王。如今甫一遇见阿英,小娘子聪慧美丽、伶牙俐齿,一番对谈中她没有衡量彼此的身份,不会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更不会看他的脸色,颇让南絮有一种平等、真诚的感觉,这可真是太难得了,难得有人不怕他,不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皇子,对他一视同仁甚至有些不屑,这种感觉南絮如获至宝,十分珍视。
看吧,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就是好,哪怕是别人对他的嫌弃,也能视作一种珍贵的质朴。
“大人不要约束她,能有这样的性情,本王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