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宝珠兀自沉浸在思绪中,走在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盛娘子,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太液池畔。
恰逢未时,暮秋的日光并不刺眼,洒在太液池水中,浮光跃金。太液池有三山,拟取仙山名,分别为蓬莱、方丈、瀛洲,遍植花草树木,其中又以蓬莱为最佳。说是山,其实更像是岛,蓬莱山上更有一座亭子,唤为蓬莱亭。
“没、没什么,”盛宝珠下意识攥住了手边的裙摆,不去看李存珩的面容,而是转移话题般朝身后的小宫娥问道,“你怎么得罪清河公主的?”
那小宫娥眼角泪痕未干,眼圈泛红,一五一十地答道:“今日清晨落了雨,石路湿滑,路上又有被雨打落的枯叶,清河公主差点摔倒,便说是奴婢失职的过错,要杖责二十。”
盛宝珠一时哑然,打完二十下板子,这小宫娥有没有命活下来都难说。即便是这小宫娥有过错,这样的刑罚也太过了些。她如今保下了这小宫娥,以后却不好说。
她挠了挠头:“要不……我去向太后求求情,把你调去兴庆殿。”
李存珩虽在东宫深居简出,但并不是耳目闭塞,也是听闻过清河公主行事乖张性子跋扈的。闻言他瞥了盛宝珠一眼,还是没说什么。
太后年事已高,注重休养,清静无为,并不苛责下人。即便是兴庆殿洒扫的小宫女,也比旁人舒服些。然而小宫娥却犹豫了,一时没有回话。
盛宝珠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那小宫娥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扑通跪了下来,咚咚磕了两个头,又抬起娇软如芙蓉花的面容,被泪水打湿过的眸子里满是希冀,望向李存珩:“奴婢、奴婢想去东宫侍候太子殿下,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原来她竟存了这个心思,盛宝珠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可仔细一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太子殿下年纪轻轻,生得好看,又身份尊贵,这小宫娥心存爱慕,也是人之常情。
随即她眼神复杂地看了李存珩一眼。
小宫娥的举动似乎在李存珩意料之中,他面上并未显露出惊讶或是愠怒之色,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盛宝珠脸上复杂的神情,又垂眸望向那小宫娥,一时沉默不语。
就在小宫娥渐渐感到无望时,太子殿下忽然开了口:“好。”
跟在身后侍候的内侍闻言吓了一跳,因为太子殿下不喜吵闹,东宫里的宫人比起太子应有的份例又裁去不少,小宫娥怎么突然得了殿下的青眼?
盛宝珠听到那一声“好”时,心里多少是有些失落的,她前几日还在真心实意地“爱慕”太子殿下呢。小宫娥的心思昭然若揭,太子殿下并不拒绝,但这也无可厚非,可她心里就是不是滋味。思绪一转,想起了那段记忆里成婚时独坐空闺的孤寂,以及听闻盛家被流放时的绝望,盛宝珠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太子殿下或许是别人的良人,但并非她的良人。
李存珩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转头吩咐内侍:“余知,回过掖庭,把她带回去。”
余知得了令,打量了那小宫娥一眼,还不忘借着行礼的姿势觑了觑盛宝珠的脸色。盛家娘子爱慕他家殿下,这是长安城众所皆知的事情,此番一定不好受……
咦?盛娘子怎么看上去一点儿也不生气?
“还不去?”
余知正暗自思忖着,听到太子殿下这句话,连忙道是,带着那小宫娥往掖庭的方向去了。
蓬莱山位于太液池中,想要过去自然便需乘船。宫苑的内侍已然将小舟靠在岸边,只等盛宝珠一行人登船。
这样的小舟自然不比画舫,饶是盛宝珠已尽量想远离太子,仍不可避免地嗅到他衣带沾染的檀香,夹杂着常年服用汤药浸染的草药味,若有若无又挥之不去。
内侍划着船离蓬莱山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金桂香气便愈发馥郁浓烈。这些气味和在一起,随着池上轻风扑面而来,唤醒了盛宝珠的某些记忆,比如半夜偷偷翻东宫的墙,又比如对太子殿下说的那句“我不要喜欢你了。”
盛宝珠瞬间头皮发麻,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在心里无声地哀嚎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她惆怅地望着船边荡漾的池水,只恨不能现在立刻跳下水游回去。
小舟摇摇晃晃,她佯作看风景,实则用余光觑了觑李存珩的脸色。她暗自安慰自己,或许太子殿下不记得了,又或许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船身摇晃,太子殿下仍旧坐得端正,阖着的眼眸在日光映照下显得眼睫纤长,眼尾扫出精致的弧度。清隽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犹如一尊玉雕,看上去温润平和,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盛宝珠仗着太子正闭目养神,打量他的目光愈发放肆起来,从束发的玉冠挪到腰间的蹀躞带,又扫回清隽的面容,正正对上他询问的眼神。
她双颊原本的薄红忽然加重,染成一片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