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日,承恩侯府派了旁支里一个极热心的婶母来徐家催妆。
宁氏不情不愿地让人将六十八抬嫁妆箱笼抬出了徐府,小厮们抬着樟木箱子,敲锣打鼓地洒下事先备好的喜钱,引得沿路凑热闹的百姓们哄抢成了一片。
催妆的人马到了承恩侯府门前,便有几个全喜婆子唱念做打地吟唱了几声,六十八抬樟木箱子才被井井有序地抬进了承恩侯府里。
庞氏心疼儿子。
她吩咐奴仆们把松柏院修缮一新,各处的檐角廊道上都挂着喜意洋洋的大红绸缎,东次间置成新房,里头大件的贵重陈设已然就位,只等着新娘嫁妆里的压床被褥。
薛家共有三房人丁,大房便是承恩侯与庞氏这一脉,这对夫妻伉俪情深,膝下只有薛怀一个嫡子,并无其余庶出的儿子。
二房也是嫡脉,如今二老爷正在西北戍守边关,他虽娶了大学士家的嫡长女为妻,可婚后两人面和心离,这么多年只有个独女撑着二房的门户。
且近日隐隐有风声传起,说二老爷在西北纳了个妾,那妾还一连生下了两个儿子。
三房则是庶脉,于官场并没有什么建树,只不过在薛家一族里打理些庶务,三太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专心守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活。
此番薛怀成亲,二房与三房的女眷们也热热闹闹地聚在了松柏院,说笑一阵后便一同走进新房,打量起新媳妇的压妆来。
二房太太祝氏从前也是个端庄贤秀、高雅大方的人物,可这些年如守寡般的日子将她生生磨得变了性子,举手投足间只有深深的刻薄之态。
譬如此刻,她便越过了新房内的紫檀雕囄龙纹多宝阁、以及弦丝雕花架子床等富丽堂皇的家具,指着博古架上最不起眼的青玉瓷瓶道:“大嫂也太图省事了些,怎得只给怀哥儿和新媳妇儿挑了这样简拙的一对瓷瓶?您若是有不趁手的地方,与我说一声就是了,我嫁妆里可有好几对样式精巧的多宝瓶呢。”
三太太李氏默然地立于祝氏身旁,既不搭腔也不附和,无悲无喜地仿佛清竹庙里奉着的一尊古佛。
庞氏既有夫君敬爱,又有儿子孝顺在侧,日子过的无比顺心,自然不会与怨妇般的祝氏多计较。
“二弟妹也知晓怀哥儿的性子,他总是说屋子里的布置‘宜简不宜繁’,我若是违了他的意,反而不美。”庞氏笑着说道。
祝氏的话被不软不硬地堵了回来,心头凝着的这口气迟迟不下,她便走到架子床旁,伸手摸了摸那一套大红织锦的被褥,而后便嗤笑道:“大嫂,你瞧瞧新娘送来的压妆。这般粗粝的料子,怀哥儿这样清雅的人物可受得住?”
提到瑛瑛简薄的嫁妆,庞氏脸上也扬起一抹讪讪的笑意,幸而有李氏在旁为之解围,这一场催妆礼才勉强糊弄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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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
薛怀头戴簪花翼善冠,身着暗云纹獬豸补圆领袍,骑着枣红色骏马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他本就生了一副骄人之姿,那张面若冠玉的脸庞在艳红色的喜福相托下显得愈发清濯雅然,飘逸出尘,夺去沿路百姓的所有目光。
迎亲的队伍连绵不绝,不少与薛怀相熟的王孙公子也骑着马缀在队伍后头,为贺好友迎亲之喜,扬高声量说了好些吉祥话。
其中不乏有人知晓薛怀求娶瑛瑛一事的内情,便也忍不住感叹了一番,左不过是在为薛怀遗憾:“薛世子本是尚主在即,好好的青云路却被个心机叵测的庶女毁了。”
坐于骏马之上的薛怀也听见了这些影影绰绰的闲言碎语。
他也是头一回成婚,心绪难免起伏不平,往日里的淡然化为了掌心内的一层薄汗。
从前他通读圣人诗书时,总以为成婚大事亦如书上所言那般。
羣祥既集,二族交欢。①
蛾眉佳妇,宜室宜家。
可当他领着身后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行到徐府门前时,心里却不止一次地踟蹰着。
徐氏女如此心机,谋划着落水、寻思,一心一意地要嫁进承恩侯府里,处处都透着蓬勃的野心。
这样的徐氏女,与“宜室宜家”只怕是没有半分关系。
她又是否会同意薛怀提前备下的“约法三章”。
临到此刻,薛怀才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慨然。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这一步路总是他行差踏错了。
徐御史为了彰显对这桩婚事的看重,早写信给了江南老家的族亲们,嘱托他们上京来徐家赴宴,也好添几分人丁烟火气。
今朝男女成婚时有女方亲朋好友“为难”新郎官的习俗,简单些的便是对对联,难上一些的就要新郎席地作诗。
偏偏来人是及冠之年便连中三元的薛怀,徐家族亲的这点学识在他跟前不过班门弄斧,不出一刻钟,族亲里几个秀才出身的儿郎已然面红耳赤地朝薛怀投去钦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