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臻听到这里时心念一动:据他们交谈中所言,崔行初受伤已有几月,现下应当已是那年的命台论剑结束之后了。他口中称崔行婉整日念叨苦泉,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好朋友隐姓埋名参加论剑、并且取得了苦泉密令呢?
只见崔行简翻翻眼睛,无心同她争论,走之前抛下话道:“等你想好了,去找徐至礼吧,他会安排的。”
崔行婉撇撇嘴,松手将一把鱼食撒进池中任锦鲤纷纷围上来争抢,懒洋洋答应一声:“知道啦。”
他没再搭理对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绕过两条弯弯曲曲的回廊,就见一体格精瘦、目光炯炯的中年模样男修疾步行来,冲他拱手弯腰行礼,恭敬道:“见过二公子。”
他随便摆摆手叫对方起身:“石长老不必多礼,我同她说过了,这次大概能成。”
石长老颔首:“果然还是得二公子出马,我等忝列长老之席,实在惭愧。”
崔行简得意一笑:“我还不了解她?我让她直接找徐至礼去了,等几人的灵台心念一齐,就赶紧给吕老太婆发信,让她赶紧派人送密令来!我崔氏公子的伤情也是她耽搁得起的?”
他洋洋自得哼着小曲走了,并未注意到石长老听到后半句话时那微微一愣,随即变得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眼神让沈怀臻心中有些不适,难道说……崔行简口中所谓吕素之的要求,并不是他们需要获得崔行婉灵台心念的真正目的?
目前情况看来,崔行婉的确对此生疑,崔行简似乎毫不知情,而那石长老……
贺榕在旁边碰碰她衣袖,轻声道:“你看。”
她从思绪中抽身,抬眼望去。
一缕鹅黄色衣角从屋檐边垂落,片刻间又被人一提,消失不见。
那不正是崔行婉身着的衣裙颜色吗?她嘴上答应,看来心中仍然不安,所以才悄悄跟在兄长身后意图一探究竟。
可惜她这兄长是个傻的,族中长老自然不会将事情的真正原委告知于他。
随着崔行简脚步渐远,他们面前又是一片天旋地转、光影纷落,等到眼中所见再次聚拢为切实场景时,似乎又过了一段时间。
又是那道典雅贵气的长廊内,崔行简一路急行进屋,见到床榻之上的长兄面色惨白浑身剧烈颤抖,盖着厚厚的毛毯和棉被,四周都点着暖诀,烧着药香,却丝毫缓解不了他的症状。
他伸手一触,崔行初果然周身寒如冰封,牙关簌簌打颤,额间痛苦的冷汗几乎一流下来便结成冰珠。
他气急道:“怎么会染上寒疾?不是都进过苦泉秘境疗伤了吗?是不是那吕家有意欺骗于我们!”
榻边正念念有词为崔行初驱寒的仍旧是那位短须大夫。他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微微背过一只手朝门外招了招,立刻又有人要进来把崔行简带走。
他这次不知为何居然气焰骤熄,乖乖听从,跟着他们出门去了。
方才还只有守卫的门前,现在立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瘦高,衣着华贵,那熠熠生辉的金色仙鹤在袍摆上展翅欲飞,就连挽发的金冠之上,都雕有精美的仙鹤纹饰。
长眉入鬓,凤眼狭长,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睨来之时,凌厉锋芒被房中飘出的袅袅香雾所模糊些许,那低柔的声线中竟透出一丝古怪的慈悲:
“行简,你兄长正在受苦,就不要胡闹了吧。”
旁人面前向来嚣张跋扈的崔行简此时居然战战兢兢垂下头去,小声说:“是,父亲。”
那想必便是崔渐风的男子眼皮一抬,从他丧气低垂的肩头望进去,面上半分波动都没有。
“你妹妹也病着呢,怎么不去看看她?”
崔行简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手指绞着衣袖道:“阿婉她……反正也认不得我了,算了吧。”
“哦?”崔渐风似乎来了点兴趣,他的一双眼珠颜色比常人要淡许多,被他目不转睛凝视时,会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她认不得你了?”
崔行简躲避着父亲的目光,勉强道:“还记得我是她二哥,但她嘴里说的那些话我都听不懂,她是不是被人夺舍了,怪吓人的……”
崔渐风唇角抬了抬,但那很难说是一个笑容。他语气平淡温和,仿佛一位父亲对孩子最日常不过的叮嘱:“好了,她毕竟是你亲妹妹,不要这样说她。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去,也就算了。”
崔行简连忙用力点点头,赔笑着说:“父亲,那我先退下了,练、练剑去。”
“你要真会去练剑倒好了,”他道,错身往屋内走去,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脚下站定,“行简,你妹妹有没有同你讲过吕妙通的什么事?”
崔行简满面迷惑:“吕妙通?她不是已经被吕家人押走了吗?阿婉又不认识她,怎么会同我讲她的事?”
崔渐风一双眼珠氤氲在烟雾缭绕之后,几乎淡如冰霜。半晌他才笑笑,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