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恒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热血翻涌的一天。
当日裴倾和他说,让他顺水推舟,去那信上地址瞧瞧时,他其实将信将疑。
朝堂上人人称赞裴大人聪敏,可对方毕竟年轻,那徐茂存可是浸淫朝堂多年,又在金州汲汲营营许久的老帮菜,一般人岂能是他的对手?
他那时想,大不了就为了南霜做个叛臣,便是死他也要和妻子死在一处。
可没想到,每一步竟都让那年轻的裴大人算到了。
下令封锁金州,围拢市易司时,他还在想如此奋力一搏,倘若失败如何收场,按照约定等待清晨姜姑娘来送信时,他甚至已几乎放弃。
可谁能料到,果真朝阳初升,那位姜姑娘就带着证据来了。
那可不光是徐茂存和齐抱薪之流侵占田地的证据,里头还牵扯到了远在上京的镇国公。
他一知州,在京中势力薄弱,若非裴倾,岂能是镇国公府的对手?
这天大的功劳,那裴大人却拱手送到他手上,此般提携之恩,世所罕有。
所以他带着证据前来市易司,又见此处包围已被打开口子,恍然若当年高中一般激动。
跟在他身后的崔湜一路跑着,险些都要跟不上,带梁道恒进了屋,他的声音才也从外头传来:“徐茂存十年间侵吞土地之图册全部在此,包括青州两处,也一并整理,还请裴大人过目!”
屋内市易司的官吏们面面相觑。
还真查出来了?
徐茂存在金州当“土皇帝”这事,谁心里不清楚?这些年那盈缺苑银子流水般进出,美女珍宝看花了人的眼睛,可谁敢管?
历来哪一任金州知州,不都是小心翼翼侍奉着,瞧着这位徐老的眼神行事?
这裴大人年纪轻轻,竟这般不怕死?关键是当真有人追随!
徐茂存坐在地上,双目失神:“你就是为了找到密室,所以才演了这么一场大戏。”
裴倾垂下视线看着他:“徐茂存,当年谢家的大火,是你放的。”
徐茂存咬了咬牙,狠狠道:“呸!”
他抬起头看着裴倾:“那是谢关河咎由自取!他以为自己是大梁的英雄,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就是他断掉了苍戎与大梁的商路!他阻了人的钱财,难道还让人感恩戴德?”
“商路?在你眼里,劫掠百姓、强买强卖也是商路!”
“那又如何?”徐茂存冷笑,“北疆之患一日不除,朝廷就要一日送银子过去养兵,你可知这沿线上多少人靠着这些银两填饱肚子?他倒好,他倒是战功卓著表面光鲜,全然不顾六部死活!”
“填饱肚子?真是中饱私囊的好说法。你们想以战养兵,掏空国库,那谢家呢,寒衣卫呢?几百条性命又何辜!”
“所以呢?”徐茂存扶着桌子踉踉跄跄起身,挨了谢罪一脚,这一动,他反而吐出一口血来,“他们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你现在这样他们能活吗?”
他笑得诡异,整张脸都像要皱在一起:“裴倾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寒衣卫盛极一时,你以为单凭我,单凭镇国公府,就能将之覆灭吗?我不管你是谁,可你以为你当真能报仇吗?你是前朝逆党就能报仇了吗?”
他突然开始疯了一样大笑。
“裴大人……”梁道恒感觉不太对。
“他疯了……”崔湜喃喃自语,他初上任,还是头一回见到徐茂存这样的人。
裴礼将他们护在身后,有些担忧地看向裴倾。
公子这些年为了什么,旁人不知,他却清楚,他心里其实也有猜测,只是那条路太难,他总希望公子是有其他法子,可如今听到徐茂存这般说,那答案已再明显不过。
谢家的火当然不是意外。
“裴倾,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可是你杀了我,你的仇一样报不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留下那些黑甲吗?因为看到他们,我就会想到当年那群楞头武夫,在大雪里茫然无措的样子。他们到死都不知道,害死他们的正是他们的老大,谢,关,河。”
噗!
“公子!”
裴礼惊呼。
却见裴倾手中的匕首,正从徐茂存脖颈边闪过,却是结结实实扎进了他的肩膀之中。
徐茂存登时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裴倾。
裴倾目光冷冽:“我不会让你死。”
他抬手一推,徐茂存便倒在后头的椅子上,肩上已留下一个血窟窿,他捂着自己的肩,却觉得左臂没了一点知觉。
“你……你……”他看着裴倾,像看到了索命的鬼差,嗫嚅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裴倾将那匕首扔下,拿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手。
“收监,扔给宋思白。”
*
“阿嚏!”
姜筠打了个喷嚏,瞧见窗缝里漏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