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祁珩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
带着水汽的凉风吹进屋内,让站在一边的张公公但觉骨缝微寒。
年轻的帝王并无太多神情,目光深邃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张公公只觉紧张,却又想不清这紧张从何而来。
他知道,圣上在等沈三小姐的消息。
虽然并不知圣上为何忽然对沈府那位三小姐格外照拂,但帝心难测,张公公在宫里半辈子,最是明白,他只会对那沈三小姐亦多几分照顾,却并不会妄图探知其中因由。
没过太久,外头传来添宝的声音。
“启禀圣上,沈三小姐到了!”
祁珩放在身前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一下,而后又松弛下来,他转过身,缓缓开口:“宣。”
添宝身上还带着雨水,也不敢走得太近,只低着头:“沈三小姐就站在宫门前,却不进来。”
祁珩目光微变:“站着?”
添宝更不知此中因由,但他从梁帝幼时便跟在梁帝身边,多少了解帝王的脾性。他知道圣上心情不大好,却也猜不透为何,只得越发小心翼翼。
“小的只在崇明门前看到沈三小姐站在那处,等到雨来了都不进来,小的怕圣上等得急,就先来回禀了。看沈三小姐的意思,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要回去了……”
张公公骇然抬起头来看向添宝,而后连忙走到添宝旁边行礼:“圣上赎罪,老奴确与三小姐暗示过,不会有错。想是沈三小姐年纪轻,没懂老奴的意思,都是老奴的过错……”
祁珩并不说话,这御书房内就忽然安静下来。
外面的雨声此刻清晰地传进来,淅淅沥沥,听得人有些心烦。
张公公俯身垂首,此刻正埋怨添宝没有一点眼色,不知上前将沈三小姐“请”进宫中,便听得梁帝祁珩终于又开了口。
“备车,去崇明门。”
“圣上,外头雨越来越大,这……”张公公一时有些茫然。
祁珩的脾气却并不大好:“没听见朕的话吗?”
此处侍奉的宫人大气不敢喘,听见此语,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慌忙各去准备。
祁珩又看向窗外,雨丝已然连缀成雨雾。
这么大的雨,她不是最怕冷吗?
*
雨确实越来越大了,整条清晏街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只有宫门前的侍卫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淋在冰冷的铠甲上,又滴落在泥水之中。
“裴大人,怎么在这?”沈明嫣开口,声音如雨水般,含着早春的冷意。
“路过。”裴倾并不多言,他只是撑伞站着,倒“正好”遮蔽了沈明嫣头顶的一片阴沉天空。
“雨下得这么大,裴大人不回府吗?”
“裴某与令尊同朝为官,既见三小姐在此,总不好坐视不管。”
“家父是朝臣,我不过一后宅女子而已,就算帮了我,于裴大人又能有什么好处?”
“裴某做事,并不在意‘好处’。”
裴倾终于转过头来,垂眸看向她。
少女终归是淋了些雨,鬓发湿了些许,好似前些日所见的琉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沈明嫣并未躲避他的目光,她想要看清他沉静无波的双眸中到底藏着些什么,能让他这样一个人说出“不在意好处”这样的话。
可惜,裴倾就是裴倾,即便沈明嫣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要做的事,却也看不透这个人。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如玉珠坠地,那伞分明也没有多大,此刻却好像将两人所站之处剥离出一道狭窄的空间。
沈明嫣的心里再明白不过,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她不该靠近,更不该搭他的话。
可那双眼睛就好像有什么奇异的力量,让她忍不住想要看个彻底。
一个亡国余孽,却在新朝朝堂上风生水起,甚至被新帝信任,入主内阁,名为大学士,实同首辅。本朝何曾见过这么年轻的首辅?
他的手段,沈明嫣曾领教过,正因领教过,才并不愿信他三言两语。
只是他偏偏在她才刚改变想法的时候出现,而这个时候,她站在悬崖之上,只差迈出最后一步。
“沈三小姐如果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忽然开口,有些突兀,却莫名让人听出几分令人厌恶的沉稳。
似乎料定了她此刻别无选择,只能狼狈地接受一位朝堂新贵的“施舍”。
沈明嫣看向宫门,崇明门的正门如今竟在雨中大开,而门的那一边,被雨幕遮掩的宫道之上,远远能看见一顶华盖大轿。
沈明嫣当然认得,且再熟知不过。
那是祁珩的轿子,虽不知为什么,但那位帝王,竟冒雨来到了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