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文竹伸出的手缓缓站起身来,她很识趣地没有说一句话——准确来说,她的状态称得上屏气凝神。
现在脑海里清明了些,我说不出内心的感受。那瞬间下意识慌不择路地逃跑恐怕太过欲盖弥彰了些。
跑什么呢?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是徵舒不就好了吗?就像前几次面对他们一样。
有些懊悔刚才的冲动吗?我说不上来,只是暂且还理不清思绪。我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理智,等过了今夜,或许会有其他方法圆回今天的慌乱。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姬发。
“你为什么要跑呢?”
少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混杂在寒凉的晚风中显得单薄无助。
仅仅刹那,我好不容易建立好的防线立刻土崩瓦解,汹涌的浪袭击而来,让我感到狼狈无措。
“姑娘……”文竹弱弱的呼喊在我耳边响起,我的声音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文竹,你先回去。”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背后的少年,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接触到姬发压抑的眼神时感到害怕。她迅速低下头,小声应了一声,离开了。
风一直吹,带着寒意侵蚀着我的皮肤,帽檐上那圈绒毛顺着凉风扑在我的脸颊上。奔跑后微热的汗意让风的威力更大,我拢了拢两侧的衣襟,感觉冷得很煎熬。
我该说些什么呢?
装傻充愣对姬发说你认错人了,然后告诉他我是徵舒?这是个好对策。至于他问的问题,我只需要精神力暗示他我没做过这种不雅的事,然后补偿他一场好梦。
我抬头望了望高悬的月。
今夜即将结束了。
姬发在我身后一言不发,我也没转身。我们俩就这样静静伫立在这轮皎洁的月下,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温柔的亮色让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
我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似乎也问过姬发同样的问题。
“你跑什么呢?”
他是怎么回答的?我记不清了。他那时骗我了吗?
姬发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冷静下来再听,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更磁性了些,清朗里夹着一丝沙哑,听起来疲惫不堪。音量很小,像是喃喃。
“为什么……”
迎着月光,我突然想起了那夜他的回答。
他说不知道,将手搭在我肩上认真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其实也凝视着他。
当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的确是苦恼又迷茫,看着看着突然染上红晕的耳朵和脸颊也让我不自在。
我没去深想过那抹单纯的羞涩,就像我从来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心。
姬发啊,一直坦荡真诚的大好人。未来会成为大英雄的少年,为什么会遇见我这样遮掩着隐瞒着的撒谎者呢。
我为他感到不值。
“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觉得累了,不想再躲藏进黑暗的夜色里。如果他想知道,就让他看吧。
姬发看见面前的人转过身来,日思夜想、反复勾勒的幻想中的脸比不上月下这一眼。
刚才河岸边惊鸿一瞥,对面的少女薄凉的眼首先映入眼帘,接着才是她肖似故人的脸。不过仅仅那个眼神就能让姬发完全确定她究竟是谁——那是除他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见过的徵野,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徵野。
神性的、却漠视一切的眼。
这样的眼神出现在那件事之后的大多数时候,那段时间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对徵野的悲伤时有多无力,那种淡漠的眼神时常让姬发惶恐。
直到回到朝歌,他还经常梦到徵野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只是无尽的虚无。
最令他惊惧的结局里,徵野倒在一片清澈的水中,看不清脸的人围坐在高台之上,说徵野的血染污了大殿。他们的话让姬发感到惊恐,侧头去看,徵野身下清澈的水居然是从他的脖颈汩汩流出的,他的死亡安详的如同熟睡。
梦里那张苍白的脸和面前的人重叠。
少女莹白如玉的脸颊没有血色,蓝色的衣裳在月色映衬下泛着粼粼的光,像是一汪水。柔软的绒毛随风跳跃着,抚摸着她的脸,生命力甚至旺盛过静静立在他面前的人。
“是在做梦吗。”
姬发突如其来的一句自言自语让我无法自控地笑了起来。
他在河岸望向我的眼神情绪汹涌,狂奔着追逐我后剧烈的心跳让他的胸膛直到现在都起伏着。他看了我那样久,居然问这是不是梦。
早知他这样好骗,我刚才又在纠结什么呢?不如告诉他,你搞错了,这只是个梦,没有徵野,没有徵舒,都是假的。
只是个梦啊。
多好,多简单。
我笑了很久,突兀的笑声再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和疯狂。
笑出了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