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辗转难寐,身旁的妻子娇杏起身给他倒了安神茶。
贾雨村忧心道:“此等罪累不及家人,倘若我下狱流放,你收拾好钱帛带着儿女回胡州老家,只求平安度日。”
娇杏捧着杯盏流泪,“我从丫环变成了夫人,全赖大人,岂能舍弃了自去?”
“妇人之见!”贾雨村不接杯盏,斥骂道,“为官沉浮,哪里有片叶不沾身的道理?我自打起复时,就明白我有那么一天的......”
娇杏忽然厉声一叫,手上杯盏砸在地上,指着窗边身子发抖。
贾雨村大唬了一跳,从床上窜起来看向窗外。
只见莹白月色下一白衣少年倚窗而立,分明已经站了许久。
他扭头看过来,眼眸半掩在黑暗中,似笑非笑,“贾大人,好久未见。”
贾雨村惊退了几步,忙推娇杏出去,舌头都有些不利索,“林黛玉!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黛玉从窗上跳下来,解下黑色的斗篷,“我该叫你一声叔叔吧?”
“不敢不敢。”贾雨村弯着腰给黛玉作揖,陪笑道:“贤侄深夜来访,可是有事相询?”
黛玉盯着他看了许久,冷不丁出声:“我爹也是看走眼了,举荐了你这样虚伪势力的小人!”
贾雨村额角冷汗直冒,一声儿不言语。这位爷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他还记得小黛玉上课时碰见意见不同时,黛玉还能反过来挤兑他几句。
“柳秋的大哥柳春是京中大理寺卿,弟弟柳冬是晋北富商。今春朝廷开互市,柳冬在边地压低粮价购进胡人大量马匹。”
黛玉缓缓说,手指在木桌上轻敲,贾雨村眼里疑惑。
“我知道柳秋在青州府仗着他哥的势力肆意妄为,你身为下属更受欺压,是不是?”
贾雨村正有满腔的冤屈要诉,黛玉朝他招了招手,他忙走近了俯身细听,瞳孔猛地收缩一下,迟疑了一下唯唯应是。
婚期就在眼前,新郎官却公务出身,不在京中。薛姨妈念叨了两回,和宝钗说道:“要不是我之前见过黛玉,不然绝对不会替他说好话。”
宝钗坐在窗下做针线,她是新娘子,不好回话。莺儿忙问道:“不如和林家商议,将婚期往后推推。”
薛姨妈皱眉道:“我打发人去问了,林家人说无妨,婚期是请人算过了的,轻易不能改的。”
莺儿“哎”一声,她原就大大咧咧,顺嘴说道:“要是林少爷赶不回来,姑娘和谁拜堂去?不是我说,林家属实不太厚道,说是清流世家,不讲铺张排场,岂不是委屈我们姑娘了!”
宝钗将绣棚搁下,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莺儿,去倒茶。”
莺儿虽被赶走,薛姨妈似乎领悟她话里的意思,目含忧虑地说道:“林家清贵,咱们家门第确实够不上。宝丫头,我只怕要委屈你了。”
宝钗低头揉了揉脖颈,朝薛姨妈展颜一看,“不要紧的。”
话是这么说,但直到婚礼前日,都没有听说新郎官回京的消息。
薛蟠从江南赶了回来,听见了这样的事情,气得大骂,“岂有此理?叫妹妹自己去拜堂吗?”回身拿了门杖,“我现在去林家问个道理来,各自干净!”
薛姨妈忙骂他:“没用的杀才!快回来,你不如将我打死吧!别扰你妹子的好事!嗳呀,叫你回来做什么呢?!”
宝钗在屋里听见了,忙起身出去劝。薛姨妈气得胸口闷,缓了一会儿才好。
她郑重地将嫁妆单子交在宝钗的手里,“我的儿,你哥不中用,娘家没能给你撑腰,娘只能给你添了一倍的嫁妆,日后在林家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宝钗鼻头一酸,偎倚着母亲身边,“娘,别因为哥哥的事情气坏了身子,你还有我呢。”
次日,薛家院里张灯结彩,王夫人领着女媳们过来给新娘上妆贺喜。宝钗素日和府里的丫鬟们要好,袭人等也结伴过来添喜,院落里挤得几乎无法落脚,乌压压全是笑脸的人。
坐在镜子前的新娘层层上妆,群芳之冠,妍丽至极。可那含水杏眸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和忐忑,与笑着闹着说吉祥话的众人似乎隔着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