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扬州城已经格外炎热,花朵儿蔫蔫地垂头,大黄狗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
但商贸繁荣的扬州渡口,依旧人声鼎沸。
艄公们甩开膀子把满载货物的船拉近,麻利的伙计在人群中穿梭,摇着扇子的商人们笑谈着生意。
在渡口的角落,一艘不太起眼的船边,盐课林老爷家的公子林黛玉正和他的父亲告别。
“天气毒热,爹爹劳于案牍,也要注意歇息。”
林如海装扮得像寻常文客,所带的随从也不多,丝毫不张扬。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即将要去金陵参加乡试的儿子,眼神流露骄傲与爱赏。
他宽慰黛玉,“你今年才十三岁,就已经是秀才了。这次去参加乡试,也不必紧张,全当去游历山水见见世面便好。”
十三的林公子身子挺拔,站立时就如一杆翠竹,令人赏心悦目。
此时他笑容明亮,“倘若我中了举人回家,爹爹可别吃惊。”
“你啊,若是拿了举人回来,爹爹定会奖赏你的。”
林如海心里喜悦,又怕他年纪轻性子狂,不由板起脸来叮嘱道,“出门在外,行事待人要谦逊,万不可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
林黛玉恭敬地对父亲作揖,“孩儿明白,父亲一人在家,也要多多保重,早晚要记得吃药......”
“这我都知道,哎,你是头一次出门,我心里也放心不下......”
林如海心头不舍,林黛玉原是他唯一骨肉,自从妻子贾敏离世后,他愈加珍惜妻子留下的血脉。
林如海将黛玉的随从一一唤来,仔细叮嘱,命他们在外要照顾好公子。此次为了黛玉的出行,林如海特意找来扬州城有名的镖局,聘了十几名身手不凡的护卫。
和黛玉同行的,还有一位扬州城的官宦子弟,姓孟,名子川。
孟子川年纪比黛玉大上几岁,已近弱冠之年,偏生长了一张短圆脸,倒显得有些憨厚孩子气了。
这次是孟子川第二次去金陵赴秋闱了,林如海勉励他考场有为,金榜题名。
“多谢林叔一番好意,在外头我和黛玉会相互照应,您放心好了。”孟子川忙行子侄礼。
船家催过三回后,林如海这才依依惜别,挥手放他们去。
船行至看不到岸边人影时,二人才走进了船舱,在临窗的桌边坐下。
“你爹是真的疼你,这么热的天,都来渡口这里送你。”孟子川话语带着歆羡,“想我那个便宜老爹,这个时候都不知道搂着哪个小老婆睡觉呢!”
孟子川的爹是扬州城的守城将军孟虎,为人勇猛,用兵如神,人称猛虎将军。但过于好色,家里姨娘侍妾一大堆,常被城中文人暗中写诗调侃。
“大概是因为我是头一次独自出远门吧,我爹放心不下才来送我。”
林黛玉闲闲摇着扇子,伸手去把打开的窗户关紧,将热浪挡在外头。
屋中央放着一大盆冰,冷气飘了上来,沁润人心。
黛玉感受一会冷气,回头笑道:“子川兄常出门,交情广,以后在外头还要仰仗着你呢。”
“嘿,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也谈什么仰仗不仰仗的。我在金陵确实有几个好兄弟,到那里介绍你认识认识。”
水深船慢,夜幕也渐渐降临,两位星夜赶考的公子哥各自回房,在豆大的油灯下用功。
孟子川家中子弟众多,为得父亲器重,哥哥弟弟们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并不善武,只能在读书上努力,若是能得个功名,还能在父亲面前涨脸面,让他对自己的母亲好一些。
思及此,他不由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扭头看向隔壁的舱房。从小他都很羡慕林黛玉,他简直是全家的宠儿,林大人又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自然会给儿子铺路。一切都唾手可得,哪像他一样,连父亲的爱都要争抢。
舱房里的灯亮到了深夜,林黛玉的小厮长福上来添了灯油,小声劝道:“夜深了,不如少爷明日再起来看吧?”
黛玉头也没抬,“我不困,你先下去歇息吧,叫你了再来。”
长福悄悄退了下去,和他一起守夜的长寿打着哈欠,“哎,孟公子那边都歇下了,咱们少爷怎么还这么用功呢?”
“要是不用功,少爷哪能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十三岁要去金陵考举人呢?你小声点,别打扰少爷温书。”
又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黛玉疲倦地捏了捏后颈,正好看见桌上搁置的锡质宝莲花油灯。
一定是最出色的工匠,才能将莲花的经络都雕得分明可见。这原是他母亲的陪嫁。
他的母亲出身于金陵贾家,祖上有过立国之功,眼下阖家都在京城里。
前些年母亲离世时,贾家曾派人来,说贾家老太太想念外孙,想要接黛玉去京城。无奈林黛玉因丧母过悲,身子虚弱,故未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