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宋清玹局促坐在玫瑰椅上,紧紧攥着双手,微垂着头颅,嘴唇紧抿,神色不安的模样。
从画馆出来两人随意寻了一家酒楼,选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海|棠花浮雕窗敞开,楼底下来来往往皆是行人,熙熙攘攘的交谈声、叫卖声连成一片,喧闹嘈杂。
陈御还是一副懒散惯了的神态,身子斜斜靠着上纹浮龙潜鱼的扶手,头微侧,眼神落在窗外闹市,悠闲自得品茶。
他也不开口。
梳着垂鬟低髻的小姑娘怯生生抬眸瞧了一眼,一向肆无忌惮的她生平第一次这般无助。
在心底斟酌半响,犹犹豫豫启唇问道:“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陈御这才撇过头来,放下手里已经凉了的茶杯,上半身仰倒在黑色雕花椅背上,看似疏懒,眼神却直勾勾对上对面少女惊慌的眸子,食指轻扣扶手,思忖道∶
“你若是有何难言之隐,我自然不便多问。”
他不想问,可宋清玹想知道的事情可太多了。
“你那天说的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出口却只有这么单薄的一句话,她直愣愣望着杯中翠绿的茶水发愣,明明耳畔人声鼎沸,她却觉得空的骇人。
对面传来轻笑声,不知是在笑什么,宋清玹不敢抬头看。浑身火辣辣的,仿佛被人脱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般。
他一定是猜出什么来了。
“名门世家林府高高在上的嫡长女,和出类拔萃的年轻丞相,很般配不是么?”
她身子僵住,只讷讷点头表示赞同,脸上神情是麻木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以前,母亲也说过她和沈韫哥哥最是般配,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现下恐怕就连阿娘也再说不出这句话来。
在牢狱中之时,她厚着脸皮,使出她一惯撒泼打滚的手艺来,求着阿爹阿娘∶“就让我去吧,好不好?我离不开沈韫哥哥,求你们了~阿爹~阿娘~好不好嘛?”双手合十,作拜托状。
“嘁!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宋子策单腿屈膝靠坐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根地上铺的稻草梗,不屑鄙夷地看着宋清玹。
被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嗤声移开视线。
她重新摆出可怜的表情,跪坐在地上,小手扯着母亲的衣角撒娇。父亲只是顺带求一求,他的意见无关紧要。
宋夫人轻叹一声,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充满怜爱,温暖的掌心抚着她稚嫩娇软的脸庞。原来她已经长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小心思,有勇敢追寻的人。眼前还是她嗷嗷待哺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荞荞,我不拦你。从前你第一次跟娘说喜欢沈韫的时候,我不拦你,后来,你决定诱着他让他与你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拦你。今天,娘同样不拦你。”
她轻轻地将小女拥进怀里,
“但是,你记住,今时不同往日,你以后不再是官家小姐,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要隐瞒,你恐怕永远都没办法和沈韫堂堂正正有名有份,哪怕你进了沈府,但人人都从心底瞧不上你,表面上尊尊敬敬,背后唾沫星子可以把你淹死。害怕么?”
“我不怕。”声音娇娇。
“好。荞荞不怕,那娘也不怕。”摸着她毛乎乎的脑袋,宋夫人眼里是哀戚。小儿小女感情正浓,她不忍问出口,要是沈韫娶了旁的女子怎么办?
她唯一欣慰的是,沈韫哪怕没那么全心全意喜欢她的女儿,却也处处周到事事详尽,到时,他会让荞荞完璧回来的。
“咳——”
陈御轻咳,唤回宋清玹游离的思绪,他那杯凉茶早已饮尽,抬手给自己又添了些茶水。
对面小姑娘的茶杯连位置都没有移过,他体贴替人将茶给倒了,重新唤小二上热茶,“姑娘家,喝凉的对身子不好。”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里空洞,都忘了道谢。
扭头望了眼窗外头,交谈的路过人不知都已换了几批,声音却依旧嘈杂。他在这里耽误了太久时间。
垂下眼帘,轻声询问∶“你可还有想问的?”
宋清玹摇头,只那一句就让她勇气尽失。
“那好,既然一道坐在这里了,光是喝茶有什么意思?这楼四面八方景致还都尚可,值得观赏一二。”
她胡乱应下,心不在焉扫视四周。目光移至窗外时——
陡然,身子一僵。
那具熟悉的修长身影,着白色衣裳,琼林玉树,气质出众,正是跟她说有要务忙的沈韫。
他的身边有一陌生女子,长相温柔,举止端庄大方,再细看,却有些眼熟。
只见那女子说着什么,沈韫耐心聆听,脸上表情是她熟悉的温和,她同他说话时,他就是这样,专心致志,会微微颔首浅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其实她一点也不特别。
眼睛又开始发涩,强撑着捂住眼睛,陈御见状体贴关上雕窗,说出口的话却隐隐带着一股子尖锐∶
“我没跟你提起过,我来京都城是随着我母亲一道过来的,她与父亲因为外头的女人和离了,说是和离,其实闹得很凶,本是相当恩爱的一对,最后落得谁都不体面。于是哥哥就随了父亲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