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清澈,裕堂感觉自己每分每秒都在陷落进去,他从泥泞的滩涂艰难地爬出来,浑身脏污,却映眼看见洁白的花朵。他欲言又止:“这说不准。”
香芝“哦”了一声,听见大门开启的声音,回头就看见舅妈迈腿出来,香芝匆忙将手撇开,局促中倒不禁脸颊发热。舅妈远远就“哟”了一声,走上前来:“裕堂回来了?”招呼说,“快进去坐坐!”
她这样的热情,俗得有点像招揽恩客。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香芝哭笑不得,裕堂不明就里,礼貌地说:“这日来得匆忙,改日再专程来拜访您。”
舅妈拉着他不放,拿绢子的手来回抻着,像赶鸭子似的将他往里请:“进去坐坐,一定要坐坐!香芝的母亲前儿还惦记你,你都到门口了却不进去坐,老人家要多心的!”
裕堂只好答应下来,香芝却趁舅妈没注意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想让他溜掉,裕堂却向她挤个眉眼,很快就跟舅妈攀聊起来。进了院子,裕堂待看见做粗活的刘妈,便摸了一叠现钞出来,托她去买些东西。舅妈眉开眼笑,将舅舅请了出来,陪他说话。香芝虽不大放心,但想自己整晚没回家,母亲那里早晚要交待,只好先去了。
在屋子外面香芝就听见母亲一阵阵的咳嗽声,赶紧进去,母亲见了她,一口气提起来咳嗽更甚,香芝赶紧给她取了药伺候服下。母亲这便喘着粗气说:“你昨晚去哪里了?”
香芝一面收拾药瓶,一面故意问:“舅妈没跟你说吗?”
母亲却说:“说是说了,可我不怎么信。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即便再要好的同学,也不能夜不归宿。”
她虽受病痛折磨,身体孱弱,骨头却硬气,几句话铿锵有力,香芝怕她生气,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当时实在晚了些,同学们都要留下,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只好跟大家一起了。”
她说的有板有眼,母亲无从挑剔,也只好苦口婆心地说:“我如今是管不住你,但你一个女孩子始终要注意分寸……”话音刚落,舅妈一阵开怀的笑声传过来,母亲靠在床柱上,脸上是一片忧色:“裕堂来了?你可得告诉他,再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心里得有数,攒着花……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他到底是外姓,倘若他真能自立门户,将来你们要好便好,我也不拦着……”母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香芝,香芝将药瓶放回柜子里却没有转过身来,过去她是义正言辞的反对,如今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亲事没有着落,想来也不得不松口了。绿色的帷幔又轻又柔,静静的直垂到地面,香芝站在这里,正对着一面梨花木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从从前的稚稚孩童一下子就变为成人,过去难熬的这十年光阴,竟然也是弹指之间,好不容易忘记的人和事,这命运的齿轮好像渐渐又要转回去了。
没等到香芝的回应,母亲也只是叹口气,见裕堂走进来,俯身对她行礼:“多日不见,伯母身体可好?”
母亲便说:“我一直是老样子,对我来说,老样子就是好样子了。”
香芝这才转过身来,兴许立得久的缘故,脑中昏昏沉沉的,手心里也生出一阵细汗,脚下软得像是要站不住,裕堂虽应答着说话,目光不时也望向她,母亲见二人均心不在焉,便发话道:“你们久未见面,去外面说说话吧,不用在我这里陪着。”
香芝于是领着他到院子里来,院子里的花木由于长期缺乏人手料理,只在角落里零星植了些斑竹芭蕉,迎春花藤顺着院墙向上爬,繁花都开在了墙外,里面是稀稀落落的叶子。香芝一直最喜欢的一棵海棠树最是茂密,可当下不是花期,一树葱茏茂盛的嫩绿。到了树下面,香芝倾身坐在石桌上,便说:“她一定都告诉你了。”裕堂手插在兜里面,“哦”了一声,香芝却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可奈何:“她要救她儿子,她当然要告诉你!”
裕堂说:“我去想法子,也不用你再去沈家。”
香芝说:“不去也去了,馨姨那里毕竟也见了面,不算没有收获,如今就等等消息。倒是你,别总为难自己。”
裕堂踌躇了片刻,阳光从树的间隙投下斑驳的树影,令他有些睁不开眼,炎热的夏天已过,他仍旧觉得气候有些燥热,揣在裤子里的手掌心出着汗,黏黏腻腻的,裕堂一动不动,只是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会去想办法。”
他素来还是谦让她居多,香芝很少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倒有些发了怔,而后才舒展眉头笑了下:“好啊!”这一笑间仿佛云散雨霁,拨云见日,裕堂很久没见过她的笑容,拨动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从裤兜掏出来。原来手心里一直握着一串钻石项链,他将链子勾在指头上,举在她面前:“喜不喜欢?”
过去是日子难过,她从不去贪图这些,可这个年纪也没有说完全不爱脂粉首饰的,香芝虽说有些惊讶,可脸上也只是一种释然般的笑容,勉强道:“若算是你的赔罪,这东西未免过于贵重了。”
裕堂将手掌左右晃了晃,珠子的光泽被阳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