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人的黄门执事无二了。一咬牙撩摆坐下,双手扶膝问:“白侯爷这会子来,到底有何指教?”
白柳叶细细研磨着指甲,吹了一口气说:“守备府兵丁有限,还要缉凶捕盗的,抽不出许多人来护送秀女。留二百个上京交差便罢了。”
“二百个?那也忒少了,少说也要上千人。”秦扶阳竖起两根指头,拉长了脸,不知白柳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时候他手底下的护卫吴守信附耳传话,对他讲了方才的事。
秦扶阳挫咬大牙,暗骂了一声:死太监竟肖想私纳秀女!
铁丝儿裹脚,没这么缠(馋)的!
白柳叶凤眼乜斜,扬手指点了一番:“再多考较两轮,二百个也尽够了。皇子纳妾而已,岂能跟太子比肩?”
他凑近秦扶阳,两指夹了一本奏折,在他胸前敲了敲,笑道:“你离京半年,消息迟滞,还不知恭王妃早定了人。剩下的走走过场,你还能捞着什么好?”
对这个消息,秦扶阳本来将信将疑,偏偏白柳叶两指一分,露出半页奏折文字,悄悄给他扫了一眼。
这下秦扶阳肩膀一垮,心灰大半。
白柳叶收回奏折,仍揣回袖中,粲齿眯眼笑:“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一路上俭省下来的车马嚼用,除了上归国库,余下的自然少不了采选使的辛苦钱。何乐而不为呢?”
秦扶阳心头大松,也跟着笑起来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再阻拦就没心力了。
他遥遥看了阿蝉一眼,目光半是揶揄,半是怜悯。
这丫头的运道太差了点儿,迟早被白蛇鬼缠拧口啮的魂没了,怎一个惨字能书,红颜薄命啊……
“既然金陵侯已有章程,那本使就撂开手了。”秦扶阳摇头晃脑,倒背着手走了。到了检阅台底下,低声吩咐吴守信:“你留下盯着。”
吴守信点头称是,悄然退下。
见采选使临时换了人,底下的秀女交头接耳,对白柳叶的身份议论纷纷。以她们的耳力,也听不见检阅台上的小话。
小半个时辰后,白柳叶才把指甲锉一掷,款款站起身来。阴冷的目光向台下徐徐扫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个个屏声静气,垂眸看地。
他击了两下掌,立刻就有百十来个小黄门,手脚利落地捧着木漆小案,梯次在秀女面前摆列开来。
案上各具文房四宝,这是要考核秀女诗词文墨?
只见检阅台前立起左右两根六丈高的旗杆,巨幅绢书的《逍遥游》,就架设在旗杆之间。
有太监在高几香炉上点了一根线香。
“线香燃尽之前,或默或抄或书或画,答题合格者留,不合格者去。”
太监扬声报传,听得底下的秀女具是一惊。那线香不过七寸长,盏茶功夫就燃尽了,能写几个字?
众女正跪席上,慌慌张张地牵袖搦笔,饱蘸浓墨。能默的笔耕不辍,不能默的时不时抬头看看,复又低头奋笔疾书,像小鸡啄米一样。
阿蝉方才打定了主意要落选,因而盘膝而坐,不动笔墨。孤女嘛,大字不识很正常。
她还在想金陵侯方才唤的那句“阿姐”。检阅台上白柳叶,肤如凝脂,雌雄莫辨,的确与姑姑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自己与他素未谋面,却有一种熟悉感。
姑姑墨齐眉性子极冷,又一心向佛,简言少语,世俗亲缘一概看淡,关于阿蝉爹娘的事,更是绝口不谈。
唯独提及她还有个弟弟尚在人世。
若白柳叶真是姑姑的亲弟弟,那金陵侯岂不是成了她的叔叔?
阿蝉看了看身旁的秀女,这些姑娘们大多是被父母亲人精心娇养大的,可到头来不还是得为家族利益,争宠献媚,牺牲贡献。
有个身居高位、权柄在握的叔叔,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又瞄了台上的绢书一眼,绢帛上笔墨淋漓,像是才写不久,字词竟有几处舛错。看来金陵侯并不是有备而来,而是临时起意。
变故的因由会是自己么?
不对,考较秀女的文章怎么会书写错误,一定别有用意。
阿蝉将文中谬字找出,按上下左右错位移动,拼出一句诗:“不忍见此物,焚之以成灰。”
此句出自唐朝李白的《北风行》。讲的是一位妇人的丈夫战死,空留下一双白羽箭。妇人不忍睹物思人,长恨难裁,便将白羽箭焚去。
阿蝉的姑姑墨齐眉,时常一整天也说不上几个字。
在她为数不多的话语中,就曾叮嘱过阿蝉小心“暗箭难防”。
金陵侯在向她求证么?
答案是白羽箭。
阿蝉犹豫了半晌,提笔画了一簇白羽箭翎。
线香燃尽。
秀女面前的白纸被小黄门一一收走,还有人试图抢过来多写两个字,反而着急忙慌地涂污了墨迹,得不偿失,后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