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大方地拱手行了个礼,这才起身道:“又见面了,道长,还是说,我应该叫您——张天师?”
与苏叶的猜想一致,居正口中那个纪浔府上藏着的道士,恐怕就是他那个行踪不定的邪门师父,身手了得的老头。她在甘州时,也与这道长打过交道,可当她在欢叡宫亲眼见到紫金光禄大夫,也就是大都赫赫有名的天师高调登场时,一个有些离奇的猜想就在她脑子里萌生了。
而等今日,她趴在墙头,亲眼看见年纪轻轻、貌绝冠玉的道长潇洒挥刀之时,她才确信,纪浔那云游四方的道士师父歧玄散人,就是当今的御封紫金光禄大夫,天师张歧。想到纪浔那精湛的易容技术,苏叶就更是坚定了想法。
周歧这边则是脸上晦暗莫测,犹豫了半晌,才冷冰冰开口道:“苏姑娘,寻贫道所为何事?”
张天师?周歧心下也在揣测,最终他只得出一个结论——苏叶的确没见过平西亲王,和京安大多数官员一样,都没见过他这个世袭的小亲王。也对,毕竟就连当今圣上,也就是他周歧的亲叔父,都不认得自己这个十多年没见过的亲侄子,更遑论其他人了。周歧这么想着,心下不由冷笑。
苏叶却是并没有多做客套,环顾了四周,整个院子里似乎连个家丁丫鬟都没有,她这才开诚布公道:“张天师,实不相瞒,在下就是苍木教的相母。”
这番话让居正都沉默了,他十分讶异地看向苏叶,姐姐这是被那秦大人给吓傻了?
周歧却是并不意外,只平静道:“苍木教的相母大人,找贫道一介出家人有何所求?”
苏叶闻言,向后撤了一步,毫无征兆地跪了下去,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请张天师助苍木一臂之力!”
周歧素来冷冰冰的脸,此刻也有几分绷不住,他微微蹙起了眉,“贫道不需任何人的跪拜。况且,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居正也乱了阵脚,匆忙去扶苏叶,苏叶却是维持着叩首的姿势,凛声道:“这并非是在下苏叶一人的跪拜,是替全天下万万众百姓请张天师出马!”
苏叶心中亦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今苍木的境况,虽然人数庞大,可最多的还是妇孺老幼,如若地方真的集结起了氏族的武装队伍,苍木的上万教众便就如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她既已下定决心,只能放手一搏。
苏叶一时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便又接着开口,声音带着坚定,“张天师为甘州百姓扫除□□的义勇之举,令在下倾佩。创办苍木也并非为了一己私欲,与天师心系苍生的宗旨相同,如今朝廷下旨剿杀教众,岂非置天下贫苦百姓于不顾?民生凋敝,生灵涂炭,岂能坐视不理?法不相同,却皆是天下之道,又有何不可相与为谋?”
一番慷慨之言,等来的是更为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叶的腿已经跪得失了知觉,她才听见一句依旧语气冰冷的低语:“民望所归,王业必成,一叶之力,可聚杠杆天下之势。”
……
周皇一旨御令,以“顺天从龙之功”为名,减轻大户的赋税,下放地方官权,借此笼络地方氏族和地主豪强,并放任大地主通过土地兼并的方式壮大势力,招兵买马以围剿苍木叛党。
这一举动,却使更多农民们被迫贱卖土地,成为流离失所的逃难者。而势力膨胀的大户反过来掌握了更多自治权,变本加厉地调高散户的赋税,苛刻地加重徭役,使本就穷困的平民苦不堪言。
百姓饥穷,流冗堆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对朝廷的不满不断积聚,在某个平静的日子彻底爆发。
各地的大小道观,以紫金光禄大夫的天师之名,发布了谶言:
上罪无穷,罄竹难书,苍木当立,恶尽逐流。
添柴加火,苏叶凭借苍木教庞大的人脉网络,以“田同耕,饭同食,贵贱平等,共田免赋”的主张,减免赋税,不仅地权仍归农民所有,更延续了集中征调人力耕作的传统,修渠调水,振兴农事。公开与朝廷的大地主政策叫板。
更重要的是,“苍木当立,恶尽逐流”的武装力量迅速地集结起来,以凉州军抽调的二十四士为地方部队将领,沔州、怀远、营州、巴州……以二十四州为据点,各地不满朝廷收地集权的民众揭竿而起,广泛应征集结,一呼百应。
从一棵树上刻下的“万叶树木,万木成林”开始,十棵,百棵,千棵,万棵……直至大都的每一棵树。人们刻木为据,书写着愤怒,参天蜿蜒的枝杆就是凛冬将至时,人们的振臂高呼。
一棵树就是一支火把,一万棵树就是天下。
万叶树木,万木成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