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骢本指望其他“头脑醒目”的副职下属听闻此举后能劝解一二,然而当帐中众人汇集听完了目前形势,知道了贾珠不愿撤退的决意,居然面面相觑,无人出言。
半晌后还是贾珠先打破寂静,问向负责带粮兵的几位千总:“外头形势如何?”
他看向其中一千总,其人当即出列回答,只是方听闻骇人消息,语言不免还有些不稳:“可能是看见咱们大营了,以为此地尚有驻军。方才试着攒射炮击了一波,咱们营垒已经立起,倒也无妨,如今看着已经放弃休整了。”
张骢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了一句:“时机正好,之后怕要走都来不及——”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说出口,他便为眼前齐齐盯过来的视线弄得头皮发麻。他这才忽而意识到一事,主座上玉带戎衣的年轻道台固然因家世亲长和他有交情,帐下的粮道诸文武官将和他却没有!
天知道他在这儿要张口胡言被认成了犯上,弄死在这荒山野岭里头,还能不能收尸土葬则个的。
张骢立即醒悟过来,看向贾珠方欲开口,不料又被贾珠含笑打断:“伯正,要是你不介意,收拢的那些溃兵劳你替我看着,我手里实在没有空闲校尉去带人。正好你还是佐领,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早将这些士卒视为囊中之物的张骢一愣,当即盼着韩奇不甘屈居世交之下或者畏难而推辞时,只听这位自己素来见不上的世家子弟给了当头一击:“放心,我虽没马文先的悍勇和谢子鹏的手腕,‘认真’二字总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既如此,”贾珠拨了拨面前写着有限几个将尉军校的姓名官职的名单,“这几个也只能临时作百户千户之用了,隶属你之下,多出约摸六百来人给张千总补齐一营。”
张骢无奈拱手称喏,只见贾珠依然含笑颔首,状似温和地继续对他说道:“然后带这一营连夜越乌鞘岭往庄浪、兰州府跑,是不是啊?”
满坐寂然,张骢愕然抬首。帐中同座且向来为亲近文官的经历更是脱口而出:“道台!”
“我知道,我知道。”贾珠连连点头笑道,“我很知道方才尔等鸦雀无声是什么意思。既不是要反对固守在此,也不是固求停驻乃至于西进,不过是碍于张千总在此却与我意相违罢了……毕竟张千总是百战余将,而我们一众老弱粮兵,如我连仗打起来是什么样子竟都没见过,是也不是?”
张骢听着愈发不对,当即起身说道:“道台何以有此诛心之言?”
帐内氛围几乎要凝固。
为一方封疆大吏的主官忽然翻脸,固然让众人失措,然而张骢此话几乎是明晃晃的迫凌——
铁骑当前,手下只有粮兵民夫的文官,再是武勋之后,还真能和自己翻脸不成?真不怕自己撂挑子鼓噪不干了?
话音甫落,贾珠勃然变色:“是我在诛你的心吗?我诚然为一文官,难道连舆图都能看不懂?乌鞘岭关塞一开,蒙人铁骑即刻南下披靡。兰州府当然能救,半数沦陷的甘肃省要不要?孤悬在外的数万大军还能回几人?”
张骢在众人汇集的目光中干立了片刻,方才带着些愤然和几不可察的慌乱说道:“我……道台,卑职今天这六品绶带,是托赖制台他老人家才有的!”
贾珠向后一靠,短促地笑了一声。
张骢心下一颤,却声色愈厉,乃至似乎有些悲怆起来:
“卑职不是要挟亲自诩,更不是拿制台大人做幌子的意思。卑职从来都没有想过弃制台大人于不顾,也没想过让您这上上下下自蹈险地!可是救不回来就是救不回来!说句不好听的,卑职就是一莽夫俾将。”
“什么甘肃百万生民、十万大军、勋戚性命、西北局势,卑职就没考虑过,那是朝上衮衮诸公的事情,是君父操心的!卑职能顾得自家和部下性命,能还恩主之情就不错了!”
“好,张千总,张骢,你确实是家舅青眼选中的俊杰人物,这我早就知道。”
一向敬惜字纸的贾珠将其他卷好的舆图往案上一拍,带起纸页哗地一飞,在帐外泻进来的日光中尘粒纷舞,张骢要开口分辨的话硬生生地被他这一下憋了回去:
“俊杰,你告诉我,追兵迫近,满营辎重粮草,真能转身而逃吗?最后我们是被身后狼群乘虚而入,还是一兵未有又久置未修的关塞能堵住贪得无厌的漠西蒙古人?背身而逃的时候,真不是这几营粮兵辎重为你殿后,让你得命吗?”
无论如何这位张千总是没想着造反的,哄着想一起撤退多半也是要找个肩硬面大的顶责罢了。他出身寒门,还要靠着贾王在京卫里经营数十年的权势往上爬呢!纵是有拉人垫背的意思,安敢公然露出这般面目?
张骢因此言而寒毛直竖,张口欲辩,竟惶急下找不着说辞来糊弄,几乎彻底心凉。
贾珠看着眼前说是门生故吏,几乎如见家中曾经的豪奴猾役。明里一口一个旧主贵人原是攀附,背地一言一行俱是悖逆,偏生一个个倒还有才。此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