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陕西布政使、按察使一朝参革去官,抚台和督粮道署如何门庭若市,亦不必多言粮道上下官吏严肃学习领会了杜绝迎来送往、听戏储娈的道台之令,反而谣言满天飞,导致几个据说是在道台身前经历打磨过的小戏子身价倍长,大受陕西官绅私下追捧。
只说当日裴世贞所见的贾珠写与二师的信,一封犹未至绍兴,另一封赶在奏折送呈、钦差回驾之前便已飞往首辅府邸中。
而甄桐读罢时,天光尚凉,外头兽头大门两侧大石狮子左右仍徘徊着不甘离去的官僚车驾,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车盖软帘和青袍绯袍的公服上。马无聊地发呆,间或猛地一甩鬃毛,抖落一地雨水。
这些上门拜谒的下官注定要败兴而归了。首辅大门这几日常紧闭着不见外客,甄桐在几重门后的书房闹中取静,家人也识趣地没有将这些烦扰传进来。
书房内焚着沉速,一室温香如春。只是甄桐却不肯安坐,眼见屋外风雨如晦,依旧慢吞吞地摘下眼镜,放下手中书信,反而披衣出来站在廊檐下。
因首辅夫妇皆年岁已高,当初皇命赐宅翻修时内务府为着平整好走,庭院的地上铺着祥纹石板。此时其上一片一片碎镜似的小水洼,雨水打落荡起涟漪。乌云密布,天地沉沉,而檐下壁上剔透的羊角灯、绘着汉宫春晓的新样绢灯一齐点亮,毫不停歇的雨丝在光晕中纤毫毕现。左右欹摇的菊花欲绽未绽,在水幕中晃出一拢金雾。
甄桐花白的发须也被秋风吹得微颤,两袖在前拢着,身侧的炉子上热着一壶烧酒。枸杞、苍术、巴戟天等药材混合着酒味,风一吹扬扬散逸在雨中。
然而他不取杯,不斟酒,只是默然望着雨幕,一旁的小厮也不敢擅动,垂着头只管候立。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煨酒的小厮忽而听到些响动,一扭头看见无声立着侍候的哥哥爷爷们忽而动起来,哗啦地带出踩踏雨水的声响。他又看向主子,只见甄桐只管望着雨幕出神,仿佛未听见似的。
小厮茫然了一会儿,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该不该退。正犹豫间只见一众媳妇婆娘簇拥着主母,亦是满头银发,齐眉勒着镶白玉点翠蝙蝠三多纹抹额,捧着一小小铜鎏金的手炉,沉着脸颤巍巍地自游廊上迢迢行来。
甄桐这才若有所觉地回身,看着老妻贾代凝近前立定,眼风往炉上酒壶一扫,将手炉递给跟着的丫鬟们。陪嫁的媳妇赔笑要拦,只听贾代凝冷冷说道:“这里的炉子烧得多旺呢,很用不上这个。”
朝野闻名的惧内首辅果然警觉,立时朝小厮几个使眼色叫把酒壶拿走。谁知小厮伸手方才摸了个边儿,贾代凝已经提起壶来,往甄桐用过的酒尊里盛满,仰头一气喝罢。
烧酒性烈,这一下去便有些受不住,眼圈儿都红了。小厮仆妇们看着这等光景,悄声退了下去,甄桐无奈开口:“这酒烈,我尚且要小口啜饮。你镇日里念叨我,自己也要当心。”
贾代凝却像是气力只够方才发那一句的火似的,现下不过勉力扶着廊柱,轻声说道:“你原来是在劝我。可是一连几日里我都见你睡不好,又不肯见太医,又只管雨里廊下站着吹风,这怎么能好呢?怎么叫人放心呢?”
甄桐辩解:“也没有几日。”
“入秋雨水这样多,这一个月不及过半,你这么站着看雨已经不止六回了。”贾代凝一语中的,“听说今年北方数省都是秋雨缠绵,你在担心今秋雨重发涝灾吗?”
甄桐不欲拿这些朝政事使内人烦心,犹在遮掩:“不止。”
贾代凝颔首:“是了,从前再严重的旱涝也不是没经过。内闱的事儿我都知道,你烦忧的必不是家里,那便是朝政了。是底下又有什么不长眼的闹腾了?还是你学生又怎么着了?”
夫妻几十年,鬓发胡子都花白的年纪了,贾代凝的话一说完,一琢磨甄桐的神色便明悟:“哦,还是你那学生。”
被首辅夫人口气淡淡地提起的学生,自不是甄桐为考官座师按例收下的一榜进士们。而是当年奉旨教导皇子时,有师生旧谊的当今圣上。
甄桐不语,贾代凝虽愈发不待见今上,也不好公然指斥乘舆,哪怕此时居于私宅。她半晌后方道:“圣人天授至德,聪明神武,不论什么一时蔽见,想来慢慢都能回转过来的。”
甄桐失笑:“你拿刘琨劝进晋中宗的话儿作今上的考语,此言何其不诚。”
贾代凝即便不是咏絮才的谢道韫,也是贯通经史的名门之妇,当即哂笑说道:
“晋中宗虽然穷其一生不能北顾,然而群胡纵逸凌虐九州之时,尚能居吴楚之地再造神鼎,不说比肩汉武唐宗,也非庸君能比。而如今虽不至于‘主上幽劫’,却也‘寇害寻兴’。日日见你夙夜忧叹劳累,我怎么可能像等闲无知子弟一样以为如今四海宾服,只需坐享升平即可。”
甄桐听着末尾觉出不对:“你这是自哪儿听来受了闲气?”
贾代凝被猜着了,忽而就觉着无谓起来:“也没什么,不过是前些天儿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