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粮道回来了?”
“回来了。”
“什么时候?”
“早上,来时并未遮掩,卑职一见就来禀告您了。”
“哦,之后是回府邸了还是上衙?有没有说见客?”
“没有……卑职来的时候,据说是和一位绯袍大太监一起回他们衙上,应该是宫里有圣旨要颁。”
按察使霍然盯向这位按察使司下属兵丁,鹰目一眯,眼底满是阴沉:“什么圣旨?圣旨来了,为何先到了督粮道那里?”
兵丁也是无辜至极,却不敢反驳老上司,头低得像是熟透了的水稻,只一声不吭。他是被按察使用惯了的“私人”,不知随着上司手里经过多少人命,此时感觉按察使阴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秋日伏暑未过,竟陡觉遍体生寒。
按察使慢慢地收回目光,又落回面前卷宗上。这时一旁一直像个壁花儿一般的幕僚度量着自家东翁算是压制了火,方才状似体贴地朝那兵丁举了举茶盅。兵丁立时感激地一躬身,无声趋步退下了。
按察使头也没抬,等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方才说道:“督粮道在愚弟眼皮子下玩心眼,你也在愚弟眼皮子下玩心眼。”
幕僚恨得心里问候了一通宁荣二公,面上赔笑,佯装不知道:“东翁愈发高深了。”
“‘一笔好字,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子围棋,六出昆曲,七字歪诗,八张马吊,九品头衔,十分和气。’”按察使说完,偏头盯着幕僚问道,“我听说这是有人总结的清客‘十字令’,不知尊兄听过没有?”
幕僚知道再装傻充愣,怕是东家这口饭再是吃不了了,只好斟酌着说道:“如陈眉公、李笠翁这样的是比不得了,晚生也只敢勉强称个勤谨以报您的青眼罢了。”
“那是,咱们主宾是愚的,比不得人家督粮道,到底国公府人家里头出来的。他幕下那个单相公满嘴跑马的时候,只怕另一个裴相公早做的好大事,倒是咱们一双眼全在兴安府上。”
按察使冷笑了一声:“勤谨,三年京察,六年大计,愚弟早知道勤谨是个最没用的东西。如今你与愚弟说勤谨,尊兄,你说是愚弟是不够勤谨,报去京的人马跑的没他快,还是不够狡兔三窟啊?”
什么样儿的变动要圣旨?不是四品往上需要裁夺的大员便是地方有大变动,这个道理仕宦之人不能不知。只是若是平息了民愤的兴安府事,宫中太监去的应该是布政司,若是关于布政使和兴安知府的问罪黜罢,来的应该是官阶最高、关乎纠劾的按察司。
如今去的却是督粮道。亏空刚补了大半,营兵称兄道弟,漠西风平浪静,按察使想不到督粮道能有什么大事,此时唯有可能的,便是督粮道多半搞了什么小动作,而他不知道。
幕僚不敢说按察使的克狠将人得罪完了,更不敢提人家与宫里原本就更亲近,只顺着他的意思猜道:“粮道如今借着兴安这股风,甫一到西安府,就把布政司下半数道台的活儿夺了个干干净净。依晚生看,他不仅要实,还要名。去了一个掣肘的藩台还不够,还要……”
幕僚在按察使的注视下,目光只往案上公印轻轻一点,接着便道:“咱们是去了藩台,兴安府尊是他做的,再盯着一个三品官儿,他怕是还需借力才好,而这人选只能是同出翰林的老石。咱们之前打听出的背地里的便有十分准呢,如今也算不得数了。焉知那翰林是不是盯着藩台的位置,就地成了封疆大吏,好让他免得一年碌碌无为地回京受吏部大天官的挑剔。”
按察使笑起来:“老石一年巡抚地方足足的了,陕甘的封疆大吏轮不着他。前些儿叶公来信,之后多半云南要出缺儿,看他能谋到那里的藩臬之位不能。”
幕僚低头:“那就是督粮道自己……”
幕僚想说是督粮道自己看上了陕西的藩臬之位,然而却被按察使冷声嘲讽:“加冠不过两三年成了三元,一日进出内书堂,两月陛见,三月诰敕房,一年道台。还想怎么?两年即等着封疆大吏不成?等下一次大计后是不是就该入部登阁了?荣公死了十多年,礼部还没上他亲妹子的金册呢!”
幕僚听到末尾,罕然疾声止道:“东翁慎言,明堂之中难保无人外传!督粮道此番南下何其之速,藩台不密失身便是前车之鉴!”
“尊兄说得对,是愚弟着急了。”
按察使吁出一口气,阖目缓缓向后仰靠在引枕上,那生冷幽潭似的目光也就此收了:“夺人功名如杀人父母,且官场陈俗摆在那里,故信了他说与巡抚有仇,不是老夫轻信于人。受教名师,勋门累宦,翰林出身,他不能不知道连去藩臬也轮不着自家,只会让后来者陡生忌惮。”
“可说那宫里太监来人先见了他是无事发生,老夫不信。若真说有什么事儿,又说他不是打藩臬的主意,老夫实在是猜不透他要干什么。”
“不为什么,不过是以报圣恩罢了。”
宫中来的公公姓周,乃是在内相戴权手下任职,也是大太监一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