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的意思,是当日下午便要去代班,讲的便是刘翰林所备的《中庸》。
除却殿试、传胪、谢恩,这算是贾珠第四回入宫城。前三次皆是匆匆而来、忙忙而返,此时却得以好好欣赏禁闼风光。
内书堂在皇城东北,戴权所任内监大门往南。五月春暮夏初,灿灿的日晖撒在琉璃宫宇上,有鸟雀翘着翅儿歪着脑袋,站在檐上瞅着无声来往的宫人喁喁私语。小宦带着贾珠在宫墙间的甬道上走,不觉如当时殿试一般的肃穆,只觉得明媚又安静,寂静得可怕。
十余株松树累累围绕之处便是内书堂,此时里面那些十岁上下学习的小宦正捧着书小声颂读,直到人走近了才能听见。有些靠后的小宦尽情记诵,却觉着内书堂好像渐渐地安静了,抬头一瞧,方才见一人站在讲台上。
贾珠站在正中看他们的花名册,光影正打在他公服上的鹭鸶补子,公服还是新制,此时显得越发云兴霞蔚。
他一手草草地翻了翻,接着抬头,下头早被大太监们警告过的小宦登时有些忍不住要交头接耳——比起之前的教习,这位实在是太年轻了。但被那双无波无澜的黑瞳一扫,却又不自觉一静。
贾珠反是一笑,自通了名姓、官职后道:“刘翰林修养几日,本官便代他几日。按刘翰林的排班,只讲《中庸》,余下时间若有问题可拿来问。”
下面小宦们窸窸窣窣地开始翻书翻课业本子,贾珠翻着刘翰林记录的进度接着往下讲。戴权丝毫没给人准备的时间,幸而《中庸》是他极熟的,乡试、会试两场里选题选的都是它。
内书堂和外面的私塾不同,这里的小宦读书都很刻苦,提问也不在少数。待罢课后贾珠端着茶盅出来时,便见一大珰立在窗外,显然已经旁听多时,此时见了他拱手笑道:“贾三元。”
是戴权手下的随堂太监庾宁,内书堂读书的小宦此时像避猫鼠儿似的丝毫不敢往外张望,直勾勾盯着下一位轮值讲课的翰林。贾珠回头向内书堂里望了一眼,向庾宁笑道:“秉笔来了也不说一声,我没注意,叫你干站这么一会儿。”
庾宁面盘圆圆,稍腴润一些便如弥勒佛似的,看着极有福气。此时听了话儿,便仿佛很高兴似的和气一笑:“嗐,什么秉笔,这一季不该我轮值。你也知这去翰林院找教习替补的活计,原是我们底下人去跑腿的,没成想今日干爹起了兴,替我们走了这趟差。等过了晌午方才想着说不好,怕三元是新科进士,我说再是没事儿的,干爹只是牵挂。”
他眼尾将里头乖觉的小宦一扫,细声问道:“这些小崽子们没闹腾三元吧?我刚见缠着三元问书呢。”
“没有,可乖得很。念书嘛,那里有拦着不教问的道理,多问才能进益。”
贾珠说完想起家里的弟弟儿子,他还没教过正经自家的,倒先拿学问教了外人,还是小宦官。这么一想,一天见了父兄只记着往贾母王夫人怀里钻的宝玉便忽然被他记挂起来,这小子都要五岁了。
一边想着倒也没忘了客气,于是笑道:“大珰称敝字便好,一口一个‘三元’叫着,掌着我蛮怪的。”
庾宁的目光与贾珠对视停留一瞬,接着又笑起来:“嗳,这可是好话儿,听习惯了便好。不过玉渊是真这么想呢,那外头有官儿怕咱们多叫了他的字儿,也染上什么背晦了。咱家那敢强呢,只不错儿叫着官名,还多的官儿依旧只拉着脸子。”
贾珠如今见着形形色色、高高低低的官儿,边应付边忖度习学。此时便想起见戴权的几面,一对比才觉出高低,要不怎么说戴权是庾宁的干爹呢。
此时若是戴权在面前,决计不会讲这话儿。文官和内宦就没有合的时候,可大凡这官到了一定份上,这文、武、宦、戚之间的界线便没那么清晰了。内宦在宫里,外头即便不是勾连成党,却也要与些正路子的朝臣相善才好。
然而庾宁的话多了些,便显得有些着急了。
看来是内监掌事太监里资历年轻的了。一年?两年?今上登基也不过将将五年。
贾珠暗忖以后不能像未入仕时,两眼只往各衙司顶头的人看,底下虾虾蟹蟹的不注意。像今儿便有些混沌,这让凡事都要一清二楚地被知晓并掌握的他分外有些不爽利。
“也许是惯常的心烦?虽说朝官大多是考功名来的,也有不能为的,那能各个像大珰这样游刃有余的?案牍事儿烦不过来,可不见谁都吊个脸子,只好叫大珰体谅担待了。”
贾珠往庾宁那朱红曳撒上的补子一瞥,温和说道:“倒不像我,无事人,如今也才不过习学着罢了。”
庾宁笑道:“没有的事儿,玉渊过誉了。便如今,若玉渊不是三元,我那干爹再不会冒险的,不过也是撞上了。然而等闲叫个人,那些翰林闲久了,却不一定敢应,被拒绝了反而面上都不好看。”
贾珠道:“我倒没教过人,今儿算是第一回。不是自信,原是信内相。内相既敢问,我也不好辜负了内相好意不是?”
庾宁也只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