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的卷子闹得衡鉴堂鸡飞狗跳的时候,本人却呼朋唤友地游览江南。
自十七日考罢至二十六日不过九天时光,一众候榜士子在江宁放浪形骸乃至于丑态毕露。但也有那等自觉无望的士子提早归乡,例如游艾。
乡试考完后第二天,游艾便和贾珠告别回乡,并提起自家可能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怕于贾府名声有碍。贾珠其实对此毫不意外,何况游艾又是那等恇怯老实的,故此也不放在心上。只安慰了几句,顺便又叫了人送他去盐城。
游艾自称四书题答得不好,五经又写得混乱,这等话贾珠其实不以为意。当他在二十二、三日陆续听到贡院衡鉴堂那些外帘官和考务官传出来的关于正副总裁官争执之事,更是如此。
据说当时二人为解元卷在吵,好像是石襄仗着自己科甲一等的旧绩公然与一干内帘官逆反。副总裁官为同考官等人说话也被摆了脸子,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陇甘翰林看不起江南二三等进士的缘故。
贾珠不知此事是那些穷极无聊又听了一鳞半爪的外帘官和考务官们瞎传,更不知道与自家有关。一面暗叹总裁官嚣张的同时,一面又不屑,只觉这等披阅之法,也许文章好坏不大重要,运气若是一等一,照样能入榜。
故而他临别时还特意与游艾说了早日归来的话,若有可能,最好能与他见了蒋学政,再一同上京会试。
游艾苦笑之余,也只能连连谦让。
八月二十六日五更,江南贡院大照壁前乡试放榜。①
在子夜之前,参加了乙丑科江南乡试的考生及家人便乘车牵马地来到大照壁前等候。将近五更天的时候,从那大照壁前到秦淮河几乎人山人海,甚至还有人在秦淮河上的船舫往贡院方向张望的。
贾珠没有出去,就在自家府邸的高楼上往外眺望。贾府深宅大院,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但也莫名地好像不能做其他的,只能专注地硬等。亲近的家下人被他早早叫去看榜了,崔原等一干人这会子应该已经去了镇江游乐,此时唯独他一人。
他忽然想起在京的妻儿、元春,想起鬓发如银的老祖宗、已有老态的严父慈母、端正严肃的老师,最后不知怎么想起过世许多年的祖父来。
当时祖父沉疴绵惙,在梨香院静养。有次为他取字的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来登门望候祖父,谈起祖父最后一次带兵。他不能理解为何祖父明明说麾下名将如云,却仍旧朝旨夕出,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旧伤变身。
祖父笑道:“因为我辈承业负望,只能一往无前。”
贾珠向前看,那座自鸣钟忽而摆动起来,一声赶着一声,仿佛在催着尘世中的人向前。
——五更天了。
向前数里外,越过秦淮河,一盏盏看榜人挑着的高脚灯笼晃如繁星。忽而间江南贡院光芒大盛,鼓乐引着数十盏灯笼,白余官兵大副仪仗,拥着一顶黄绸扎的彩亭,内中便放着乡试榜单。②
在几乎窒息的喧嚣等候下,兵丁将榜单高高张贴在照壁上,一面又持兵戈将激动的人群架开。与此同时,惯于喝道的书吏喜气洋洋地从正榜五经魁开始,高声唱道:
“乙丑科江南乡试第一名,江宁贾珠——”
“第一名解元!珠大爷!”
门帘陡然被掀开,茶鹤几人激动地冲进来,接着屋内登时灯光大亮,四面灯座吐出的明辉洒在贾珠身上,几无阴影。
贾珠方才在黑暗中还有些神游天外的怔忪,立时被惊喜所替,竟比未听见前还心突得快了些。他唰地起身,又慢慢坐下问道:“是亲眼见着的?”
“守在布政使司署前和贡院照壁前的人都来报了,唱名、贴榜俱看了,皆无误的。”
随后进来的单大优进来,也是满面喜色地说道:“只怕贺喜的人便要到了,衙里报录的脚程没有底下的小子们快。不过已经备下的赏,方才周迩叫换了大封儿,其他还请大爷的示下。”
贾珠听完,这才含笑说道:“只怕待会儿还有亲朋,派的家人都预备着上登封赏,送的贺帖等叫寸翰看着带人整理了,替我先写了回帖,之后再给我瞧。另外现在就叫妥帖的人驰京向府上和老师等处报喜……算了,先等着从我这儿拿了信再去。现在我先去换了衣裳,只怕迟些就有登门的尊客了。”
单大优应了,赶紧出去吩咐去了。
不多时,东西贾府上下皆金银焕彩、悬灯争辉,把本就豪阔磅礴的公府点的更是火树琪花一般。一些得了消息的报录人来报喜,果然也不敢像在寒门前肆意邀赏,却也因着赏赐丰厚喜形于色。接着便是如金陵王、薛、史、李等一起一起的亲朋来贺喜。
虽然公府门高不敢擅进,街口却已经扎起了彩棚,周围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方热闹了没几时,便有锣鼓声,只是排场不大,排仪仗的均是穿着红衣的衙役,一名着七品青袍的官员满面笑容地负手行来,身后跟着捧着簇新顶戴衣冠和解元匾额的官吏。
这是新科按礼送匾和新衣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