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朴良善的道德君子贾珠直到江宁心情仍不爽利。
一来自然是那位世交漕运总督的缘故,虽说到底也没拿他怎样,且最后贾珠也算是勉强出了一口恶气。但那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到底叫人生厌,以至于一路上邬越虽然识趣,贾珠却是看见他就有些糟心。
二来便有些不大好说了,乃是这位一贯有些自命不凡的公府公子卡文了。
当日虽说那些话是他故意为难曹蕴,但并非信口雌黄。贾珠甫一至江宁,便已有文集文会之类的帖子送至府上。他进学后的几年里,岁试、科试皆已“长居京师,往来不便”为由在顺天府考取,故有些消息灵通的见了江宁贾府旧宅开始打扫的阵仗,说是迎接从京师来的正经爷们,便有猜测是贾珠来江南考取乡试的。
贾珠倒是不图文名,但就算他当个财神爷,也不能只干看着别人一文成名吧?怎么着钱花了,甭管这些士子愿不愿意,他也要听个响儿,叫他们高低要乖顺地吹捧几句才好。
唯独他不甘心拿旧作凑合,安心要新写几篇大展其才,可惜都是不尽人意。
至于第三重缘故,便是那位江南盐城的生员游艾了——
“珠大爷!游相公被人打了!”
茶鹤进了书房,等着贾珠拿笔空悬了半晌,眼见得墨都要滴到纸上却仍一字未落后,又无奈放回笔搁,这才开口小心说道:“游相公在鸡鸣寺被打了,如今被寺里的和尚救了,只是说游相公身子单弱没法子行走的,如今还在庙里。”
贾珠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他游光祖比咱家小丫头们都胆怯,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还在庙里?骂如来佛了?”
他说完竟还抬头看了看窗外的万里晴空:“那不应该是雷劈吗?”
茶鹤乘贾珠不察,有些妒忌地瞪了另一侧侍墨的寸翰一眼,接着才低头说道:“之前他们邀约要登鸡笼山行文会,就是您说人太多懒待去的那个。游相公一早去了,不知怎么没几个时辰就闹将起来。如今咱们的人已经去接了,寺里只乱哄哄地围着许多人,因此又折回来问问大爷的意思,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游艾和邬越二人自淮安清江浦都是与贾珠共乘客船来的。至江宁府后,贾珠叫人替邬越雇了一艘船,免得叫他使用了自家客船后再闹出之前那般似乎有干系的麻烦来。
而游艾一个穷书生,贾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叫他像之前自家想的那样庙前卖字画吃饭住宿,左右金陵的宅子也大半空着,住进来却也正好也像是凑趣的相公陪客,只不过常常叫贾珠无趣就是了。
万万没想到,游艾没在寺庙前卖字画,倒是进寺庙里头闹笑话去了。
左右也毫无头绪,贾珠笔一搁,叫寸翰收拾,换了衣裳乘着马往鸡鸣寺去了。
而鸡鸣寺里的游艾也正一边抽泣一边含糊地分辨。
“可……可是鸡鸣寺就是很有钱啊!前朝的时候不是就有万亩良田了吗?如今……嗝……如今他们说这是住持集资置办的也好、募捐买下的也好,这些公田不是都在雇佣佃农吗?种出来的粮不是一多半供僧众们吃了吗?”
“游光祖!你怎么不听劝呢!这是你纠结寺田摊丁入亩的事情吗?啊?你知不知道,多少清贫过路士子,都要仰仗寺庙供给饭食住宿啊?你不能如今被人家贾公子养着你就不给其他学子活路罢?你要是半路没被贾公子捡到,你也得住!”
“什么捡到……我没、我不会借住寺庙!我一直都是租赁的!”
“你……好好好,就算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说人家寺庙不是潜心佛释呢?现在明摆着就是今年五月多了,田依旧荒着没有佃户种嘛!白白亏了!你以后要写策论,你不讲讲朝廷政策的纰漏,反倒教民众忍受苛政?!这是读圣贤书的道理吗?”
“可是天下佛寺里的佛、菩萨确实都是泥塑木雕,确实不需要米粮啊!僧众为什么就不能耕田呢?为什么就要田荒着到交不起粮的地步呢?”
“你以为僧众是像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一样没事干吗?僧众也很累的,也要做早课晚课的!”
“那既然累,为什么不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呢?比如说去将寺里公田耕耘了呢?”
“诸位!”
吵吵嚷嚷的人群里突然高声响起来一个声音,吓得榻上鼻青脸肿的游艾一哆嗦,原是个膀大腰圆的士子越众而出,向着四面八方的人团团拱手,然后一指指向游艾:“诸位,在下素知此人,乃是个欺名盗世之辈!”
“在下有好友,乃是堂堂绍兴名士,唤作钟雍钟叔尚者,与此人在四月时曾同成一船!当时有漕丁不识文华,欺辱船上士子。乃是我友带着他们几位生员逃至淮安,要向漕运总督讨教公道!彼时所谓贾公子也不过总督身旁陪侍而已,却是此人花言巧语出卖我友以求托付勋贵门下!”
“诸位试想,金陵几大家里田连阡陌,我等谁人不知?怎么不见他分说贾家的田赋?偏偏盯着常年接济危难贫困的寺庙?此人之心,路人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