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贾珠出门往孟端府上时,对那几个小厮下人倒依旧和颜悦色,看不出昨晚动了大气的模样。下了学,叫人往家里备了一声,便马头一转往一等承恩公府邸去了。
今上登基后,以皇后、亦是今上亲娘为太后,并以太后于壬寅之变中扶危定乱之功,使群臣议定上四字徽号以表嘉德,故又称“懿圣太后”。倒是太上皇只有“太上”二字,也不知据说因儿子的孝心中风缓解不少的太上皇,对这个徽号满不满意① 。
于是在太上皇御极的显泰年间都只是低调当一个普通士绅外戚摆件的临颍陈氏,一朝封为一等承恩公,当即成为如今京师中唯二炙手可热的勋贵。
——另一位是八公之一、壬戌功臣,今上特赐恩袭镇国公一等伯②的九省都检点③牛继宗。
承恩公府乃是三年前方才御赐之宅,内府与工部按公府规制修缮不久,门墙檐瓦皆朱粉涂饰,正门上悬着今上御书的“敕造承恩公府”六字。
贾珠熟门熟路地从角门进了,下了马,与立在那儿等候的陈也俊一并进去。自游廊甬道中穿过向侧翼而去,行至不久,便见正中立着一汉白玉雕砌的西洋门,穿过后立时豁然开朗。曲栏雕甍,奇花烂灼,清流泻雪,净是一片富贵气象。
贾珠看了眼“景明堂”的乌木匾,想了一想,几不可察地低头一笑。旁边并行的此间主人陈也俊毫无察觉,抢了几步先进去朝席上众人大笑道:“瞧我把谁终于迎来了。”
原来今日开席众人,仅不过是素来最亲密不过的治国公之孙马尚、锦乡侯公子韩奇④ 、定城侯之孙谢鲸,并几个翰林都察院家的公子,余者皆是清客戏子、娈童美伎,竟是皆已到了。
此时皆起身相见让座,倒茶摆酒。厮见已毕,贾珠未落座,直身擎一杯酒先笑道:“来迟了,我照例先领一杯。”
说毕一仰头,一气而尽,马尚先叫了声好。谢鲸正坐贾珠旁边,此时便笑道:“如今陈世兄也学坏了,从哪儿寻出来这么大的碗,哄着叫玉渊先吃了一大海酒。”
“你倒是个老实的,瞧瞧他下肚的到底是什么?”陈也俊闻言叫屈起来,指着那桌上的壶便嚷道,“玉渊那是吃亏的人吗?人家捧着一壶好酒站在你身后,倒是睬也不睬。专给蕊娘备的酒,如今先进了你这大汉的肚腹。”
说得众人笑起来,贾珠看了一眼锦香院的蕊娘,笑向陈也俊问道:“哦,你下帖子请我的时候,不是说今儿要贺我那不幸中的大幸之事?我还以为既是贺我,多少你们要每人一海才是,现在人也进了你的门了,索性也不装了?”
马尚大笑道:“玉渊此言谬矣。得罪了你事小,得罪了蕊娘陈世兄要后悔不迭的。”
蕊娘在这群勋贵子弟的豪筵中常作陪往来,此时也未激动,也未惊讶,只侧头将陈也俊笑睨了一眼:“喝你的罢,一天只净会指着我作妖儿。此时话说尽了,待会儿行起令来,又要嚷古怪不会了。”
见陈也俊别头无奈,众人都笑着起哄来。谢鲸一边笑一边凑近低声问道:“之前家父还问了我怎么回事,我还说我知道了倒好。你当时真是被流民堵的?”
谢鲸所说即是大病一事,其时正是他同贾珠一起往铁网山上打围。因他往保定有事,于是中途分别。未料之后回京便听说此事,一度几次探问,只是知道贾珠清醒方罢。
“朝中都是这么传的吗?”贾珠一笑,向他做了个“壬戌”的口型,又说道,“我何尝清楚?你知道我高烧,怎么回来的都稀里糊涂,也不过都是似是而非的消息罢了。”
谢鲸叹了口气,瞥他一眼,仰头闷了一口酒说道:“我也不知该不该怨你。自知道你竟一病不起后,家父往令舅府上去过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回来便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有的没的训了一顿,说之后要么捐官补个龙禁尉,要么到京卫五大营去,总之是不要在家闲逛。”
“哦,那感情好,想来子鹏此去必要光宗耀祖、威震四海的了。”贾珠笑道,“届时千万‘苟富贵莫相忘’。”
谢鲸指着他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话,你在这儿满嘴没边儿的,听着就叫人来火。”
“你和我说这话?”
贾珠把“我”字咬得极重,眼里仍带着些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地看着他说道:“当初专门送我的两淮两广的时文集子选评⑤我至今不忘。真是苍天饶过谁,我竟还没下场,倒是你后来居上,惭愧惭愧。”
谢鲸一想到以后说不定平旦便得往宫门值守吹风,而此人不过辰时才悠悠然展书做早课。想起昔日一群勋贵纨绔中单此一人举业,登时脑海就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正想间便听马尚那大粗嗓音叫道:“子鹏?谢子鹏?和玉渊说什么呢这么尽兴?”
谢鲸脱口而出:“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一旁的贾珠冷不防听此,一口酒好歹没喷出来,呛得连咳了几声。
谢鲸几乎绝望地手掌往脸上一盖,向后一仰。众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