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
“将谨勤有用的功夫,置身于经济之道……”①
“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②
“且去!”
……
“大爷?”
“珠大爷!珠大爷醒了!”
“快叫老祖宗、老爷太太!珠大爷果然醒了!”
昏昏默默中,贾珠模糊循着谙熟人声,顿开玉锁金绳般得用力一挣,眼前无边黑沉登时被灿亮尘光替代。只见得几副再熟不过的面容,见了他睁眼,除了一人捏帕抵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儿,余者皆且哭且喜地忙忙跑开,打水、卷帘、念佛、传话的尽有,立时四下人声鼎沸起来。
方才梦景恍惚皆忘,却竟如隔了万年之久一般,贾珠怔了一会儿方回过神,伸手握住面前人颤抖不止的手勉力一笑:“好了……”
一语未了,头痛得倒先“哎哟”了一声。那人忙反握住他的手,心里万般言词,却只抖音开口说了一句:“你可叫人怎么样呢!”
话音甫落,泪珠再也止不住得如滚瓜一般滚了下来,正是成婚方一年有余的李纨。
一旁的丫鬟雪雱也是眼肿泪痕,倒是先笑劝道:“按那道人的话,这一醒想必再是无碍的了。奶奶没日夜地守了这么久,又要顾着兰哥儿③,,也该宽心歇息歇息才是。不然大爷刚刚好了些,反倒叫大爷担心不成。”
李纨听了脸一红,先啐了一口,目光却一直紧紧落在贾珠面上。早有丫鬟打了热水绞来巾帕,替她将面前衣襟掩了,李纨这才低头伸手向面盆中盥沐匀脸。
贾珠看着她那粉黛未施的脸儿,一双眼红肿着发直,一面借力坐起,一面想说什么却唯点头而已。欲言又止间只听窗外人语骤然一升,接着便有丫鬟报说:“老太太、太太们来了。”
李纨忙起身侍立,贾珠撑力也要起身时,只见王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将他按住,贾母颤巍巍地走上前,只含泪摩挲着颈项“儿”一声“肉”一声地哭个不住。
一屋满腾腾的人也尽陪哭,慢慢解劝住了,贾珠方才说道:“劳累老太太和太太为我担心的这么着,为孙为儿的着实不安。何必惊动教老太太、太太暑天里走来,改明儿必定请安见着的,好叫老太太、太太放心。”
贾母面上俨然也憔悴不堪,只是一面庆幸一面埋怨地说道:“好好养一养,多早晚好了,我和你太太也才心安,连你老爷也记挂。只怕你又犟起来要强,劳心伤神的,叫人怎么放心。”又一叠声地忙叫太医。
此时天色尚早,贾母匆匆来此,除却尤氏是年轻的兄弟媳妇不好来,邢、王夫人和元春带着懵懂的迎春、宝玉尽来了。解劝一会儿,因着这些日劳累,大悲大喜之下难免伤神,这才慢慢簇着贾母王夫人散去了。
贾珠正低头喝药时,只见李纨送了老太太一行人又折身回来,手里捧着一珐琅双扣金星玻璃的原盒来,向雪雱手里一递说道:“听那道士说一旦醒了怕是要头疼,这是大姑娘叫人早寻出来的西洋膏药,到时候太医来问问得不得用,免得忘了。可好些了?”
贾珠先让座,再道谢笑说:“好了,倒是我方醒便听见又是什么道士又兴师动众地这么着,反唬我一跳。”
李纨扶着腰慢慢地向榻边那一溜椅子上坐了,闻言点头叹道:“现在你这么说,之前见人家送你回来时,几乎昏死过去,竟一声也不闻……”
又自悔说得不吉,咽下停了一停续道:“我什么也不知,太医又只说不好。别说我,便是从老太太、太太到大妹妹,怕是都不曾安稳睡下——竟是怎么回事?”
贾珠向后一靠,眼望着窗外葳蕤成荫的夏景,不由苦笑:“什么事儿,不过是倒霉罢了。不得已替人挡了灾,又冒大雨赶路,如何得了?此事届时还要面见舅舅老爷才有结果,你却不必为此担心……且说说道士怎么回事。”
李纨道:“那日你来发高烧,浑身火炭一般昏昏沉沉,几日几夜也没结果,请了太医来也没结果,也不知该如何。后来忙乱着,亲朋也有寻僧觅道的,不知怎的昨日就来了一跛足道士,拿着拂尘进来一扫,念了些怪话又飘然而走,今日你便好了。方才太太还说叫人好生去各处寻觅寻觅。”
道士……贾珠恍惚想起梦中有什么话语人物,却脑内倏地一痛,只得按着头嗤笑:“我倒日常贬佛骂道的,这会子竟有个道士救我。”
一语未竟,李纨先急得拍了他一下说道:“还说!你也看在人家好歹救了你的份上。”
此刻不但阖府上下尽知,亲朋世交家如王、史、甄等处也陆续遣了家下人来探望,又有家中似赖大、林之孝等府中老人纷纷前来,只是都被缃烟等大丫鬟在门口便挡了回去。于是外面纷纷攘攘,室内一时沉默,唯有那鎏金饕餮纹三足铜香炉④冉冉飘着似有若无的香烟,仿佛能隐约听到燃烧的噼啪声一般。
李纨因方生育不久而遭逢此事,精神不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