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飘来一阵雨,水珠在紫辰殿的琉璃金顶上起舞,顺着房檐流下坠成一道线,气温明显变得更凉。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圣人楚燕铧立在门前赏雨,心情颇好的样子。
太监总管王林抱着狐腋披风站在圣人身后,用太监特有的尖刻嗓音说:“哎呦,这天儿可真冷了,这天下万万斤的重量都压在圣人身上,圣人可要保重龙体呦。”
得到允许,王林方才替圣人披好金龙狐腋披风,圣人道:“就你聒噪。凤藻宫如何?”
王林是太监总管,在圣人默许下,认了不少干儿,如今满宫都是他的耳目,凤藻宫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回圣人,贤德妃娘娘留荣国府贾政之妻在宫中用膳,如今已经离宫了。”
“可知道为何一向安守本分的贤德妃会在今日突召家人入宫?”
王林道:“听闻三皇子看上了荣国府的哪位小姐。”
“哼!”因为甄太妃的缘故,圣人极厌恶靠女人的裙带家族,更不喜贾家这种送女进皇子府的站队行为,“朕的兄弟还在虎视眈眈,如今连朕的儿子们也按捺不住了么!”
走到如今,他才真正理解父皇。
当日老义忠亲王怎么被逼到发疯,逼到谋反,曾经的父慈子孝为什么会变成逼宫?
父皇是父也是君,他首先是君,然后才是父。
君王,不会向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力,哪怕儿子也不可以。
当儿子的存在威胁到他的皇位时,儿子也就不再是儿子。
冷酷残忍,是皇室血淋淋的现实。
老义忠亲王沉浸在虚无缥缈的父爱中太久了,久到他忘了皇位上的那个男人是一国之君,掌万人生死。
“荣国府如今也只能靠女人保富贵了,真让两位荣国公蒙羞。”圣人拢了拢领口,替已逝的两位荣国公抱不平。
做奴才的,最要紧的是忠心,最先学会的本事是揣摩上意,得知道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装柱子。
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已经夹上雪花,紫云观建在山上,后半晌已经是细细的雪粒了。
梦夏撑伞立在院中,叹道:“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紫鹃捧在手炉——刚加过碳——交到梦夏手中,道:“人常道‘瑞雪兆丰年’,姑娘怎么反倒说少些瑞?”梦夏教府中丫环识字时,紫鹃也跟着学过,她聪明,学了字便央姑娘为她找来启蒙用的《诗》《三》《百》,读了几本书进肚子,经常听姑娘念诗,听多了略能听懂些。
梦夏往屋内走,边走边道:“京中别说乞丐,就是贫者也未必人人有棉衣,天寒地冻的,不知道多少人熬不过去呐。”
紫鹃打着伞跟在身后道:“姑娘心善,紫云观年年冬日在山脚搭棚子,收拢没有住处的穷苦妇人,给衣穿,给粥喝,姑娘若是有心,不如捐几两银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些妇人无家可归又没有傍身的本事,自然没有活路,谁能教会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才是功德无量呢!”
梦夏话音刚落,有声音从外面传来:“善信好心肠,只是善信毕竟是高门贵女,不解世情。”
一慧真人掀帘子进来,脸带轻松,梦夏笑道:“真人可是想明白了。”
自从发生三皇子之事,梦夏便明白,二人师徒缘分已斷,今生只能做挚友。
一慧真人随意坐下,道:“贫道是出家人,只管诵读黄庭,烦恼自去。”
紫鹃摆上一些果子、糕饼,沏上一壶姜枣茶驱寒便退在抱夏跟雪雁一起做针线。天冷,紫鹃便把烧水的炉子搬到抱夏,姑娘有什么需要,随时能注意到。
梦夏摘下八角琉璃美人灯罩,轻轻拨动灯芯,灯光变得大些后,道:“手谈一局?”
“君所愿,不敢请。”
梦夏这些杂物都是紫鹃收着,见姑娘需要,紫鹃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从柜中取出棋盘棋子。
梦夏执黑子,第一子直接下在天元。
一慧真人先是诧异,了然后白子紧跟在天元旁。几番回合后,白子渐处下风,梦夏的棋一向是杀伐果断,这次却是步步为营,利用一个故意露出的破绽连吃一慧真人三子。一慧真人若有所思,明白她的意思,道:“贫道明白。”
梦夏想了想,道:“今日早课后,我书房凭空出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一慧真人举棋的手顿时停在半空,脱口而出:“是……”猛然想起她从没跟梦夏提起过三皇子,吞下未说出口的话。
梦夏直接道:“我不知道,但应该与你所想之人有关。我只是好奇,这人是如何进入观中,却未引起一人注意的。”
明白梦夏是怀疑观中有人和此时有关,一慧真人肯定道:“不是我观中人。”
梦夏道:“我相信不是真人。”
能不惊动旁人将信这么准确